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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仇火

入夜后的风雪大了不少,流放队伍进了红山马道的隘口,士兵原地扎起营帐,升起篝火。

“我今天瞧见你在后头折腾了半晌。”一名士兵往篝火里加了柴,“队伍都停了,校尉还传我问话。”

“是甄毅那叛贼的贱种,瞧着来气。”黑熊甩了甩马鞭,“抽了几鞭子。”

“那丫头才十二,出发前上头可叮嘱过不准生事。”士兵指着,瞪着他,“你脑子被驴踢了?”

黑熊扭头看他,见士兵低着头,只好咽了口唾沫。

他喷着寒气,大大咧咧地说:“一个叛贼的后嗣,难道还当个宝贝似的供着不成?”

“你懂什么?”士兵对他不屑一顾,“甄氏是开国元老,守了一辈子的满红关,年前甄毅被召回崇都,就他一人,身边连个护卫都没带,结果被皇上砍了脑袋,边塞的十万将士可是硬生生咽了这口通敌叛国的恶气,他们的心还向着甄毅呢。”

黑熊闻言一惊,猛地坐起身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哼。”士兵手贴篝火取暖,“校尉大人最近收了信,咱们到了边塞要呆上一阵子,短期不回崇都了。甄毅独女要是有什么差池,边塞那群老兵油子定叫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黑熊倏地抬头,问:“啥?不回崇都了?我们是禁军,呆在边塞那鬼地方做什么?”

“嫌咱城西新军是滩烂泥,扶不上墙。营里都在传呢,要留在边塞练兵。”士兵取过烘烤过的头盔戴上,勒紧腰间的钢刀,“今夜我当值,你离那丫头远点,她现在是我们的护身符。到了边塞,咱们就是陪嫁的侍女,得看人眼色过日子。”

士兵说完话,掀帘出了帐。

黑熊独自一人坐在帐内,挠着后脑勺思索。

城西禁军是早年司空借天子行冠礼时上书合议建立,隶属禁军城防,不在太尉管辖,只奉天子号令,纪律一向松散是个吃军饷的闲差,黑熊也是看中这一点才托人走关系进了编制。

边塞大漠,风沙连绵千里,成天打仗,那练兵不就是和大漠外寇玩命?

一想到这个节骨眼,他浑身打了个寒颤。心想这可不行,这些年他投机倒把攒了些银子,还没娶着媳妇,怎么能留在边塞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黑熊越想越后怕,一个激灵就起了身,拍着脑袋捡起马鞭,小心翼翼地窥视向帘外。

夜里的雪大,只要骑马跑上半夜功夫就能到望州,前头红山马道就要走到头,这里是代州地域,满红关近在眼前,队伍进了关定然无暇顾及他。

黑熊咬牙想直接上马逃,可是转念一想,他是上了军籍的兵,要是崇都接了传报,那回去就会直接被抓去砍头,军律不过三桩,条条都是掉脑袋的事。

他急的抓耳挠腮,左右为难。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灵光一现,上头这么顾及甄可笑,无非是因为她是甄毅的独女,而边塞对甄毅忠心耿耿,要是这小妮子死了,队伍岂不是要原地折返回崇都?

他一拍脑门,掀开帐帘。

一个猛子扎进黑夜。

……

山道里的营帐众多,风雪夜中囚犯们相互依偎取暖,可仍旧抵不住寒风侵袭。

老人和青年蜷缩在山壁旁取暖,元吉侧躺在后头昏迷不醒,甄可笑坐在一旁。

“我在王府前厅看门,时常见着你。”青年抱着双臂,“你是账房先生,石丹心。”

“你叫叶宏放,前门护卫。”石丹心朝他笑,“中永五年你是边塞斥候校尉,领八人出塞巡逻。”

叶宏放眸子一亮,凑近问:“先生怎么知道?难道也入过满红关?”

石丹心笑容浓了几分,说:“还在城墙上饮过酒。”

石丹心身上弥漫着股腐烂的恶臭,令人闻之欲吐,可叶宏放毫不在意。

“当年将军出右庭时,曾请了位谋士,以驱虎吞狼之计迷惑外寇中庭与左庭不合。”叶宏放神情激动,“那人难道是先生?”

老人从腰带里掏出个冻硬的馒头,咬了一口缓缓咀嚼:“谋士算不上,穷酸秀才一个。我年轻时得地方书院先生青眼,被举荐过‘察廉’,司职‘员吏’。”

说到这,他望着馒头叹了口气。

“这崇都的水深,天上有只手盖着,寒门学子苦读而不得势,磨尽了我半生锐气。”

“先生说笑,当年满红关兵甲十万,兵精粮足,却遭大司空掣肘而不得出关,幸得太尉力谏,皇上才委曲求全颁布攻伐诏令。”叶宏放望着远处营帐内升腾起的火光,“甄将军得先生良谋,率五万铁骑出关绕袭右庭,是先生为九州唱了一曲‘夜沙狂歌’。”

前方的营帐内突然火光大盛,泛黄的灯火像是在石丹心眸中燃烧。

“黄沙千里,甲士如海,刀兵猎猎映残月。烟州歌女乐无双做的词,唱的好。”石丹心先笑后咳,脖颈被阴影遮着叫人看不清,“兵魂销尽战沙河,这封号,与甄将军绝配,可惜了武人一腔热血,终抵不过文人的笔中刀。”

石丹心抬头望月,雪花飘零落在须头,他抬手捻起,冰凉沁心。

中永五年,他于烟花三月登上满红关城头,醉酒酣饮彻夜,眺望五万铁甲马踏狂沙,烽火绵延千里,墙头枫叶斜落飘洒,满地艳红。

蓦然回首,恍如昨日。

往事随风散,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甄将军没有叛国。”石丹心垂下头,眸子显露悲怆,“是我害了他。”

这声话语落,天际突然响起阵阵雷鸣,雨滴夹着雪啪嗒啪嗒地落。

叶宏放闻言一惊,说:“先生莫说胡话,整个甄王府上下都知道是大司空要陷害忠良,与先生何干?”

大司空庞博艺上本参奏,指控甄毅私通外邦,图谋不轨。崇都上下偶有闲谈,说如今这天下,姓的是庞,而不是刘。

石丹心似笑非笑,说:“那年,外寇在年前冬季南下劫粮,后被甄将军击退。开春后,我与来往塞外的商人饮酒套出消息,外寇粮草告急。我便出策,让人假扮左庭外寇模样,劫了中庭的牛羊,后又派人假扮中庭外寇去左庭散播消息,中庭意欲派人来左庭买粮,随后致使双方互生嫌隙。”

“正是此计,驱虎吞狼!”叶宏放激动地一拍大腿,“当时满红关兵锋正盛,如若出兵塞外,是大好良机。”

石丹心正色抬眸,说:“我便力谏将军请书一封于太尉,出兵塞外歼灭外寇,一举永绝后患。太尉也知这是千载难逢之机。”

“这事我知道。”叶宏放颔首,“太尉力谏皇上,近乎生生逼出一纸诏令,整个边塞都说太尉大人是个人物,连当今圣上都要给三分薄面!”

石丹心白眉紧皱,无力地摇了摇头说:“错了,错了。”

叶宏放顿了顿话语,犹疑地问:“先生,哪错了?”

“太尉回了书信,但书信有两封,分先后,前一封为出塞杀敌。”石丹心捏着馒头微微发力,凝眸寒声说:“后一封,则是力阻甄将军绝不可出塞歼敌!”

轰隆隆,雷声震鸣!

暴雨突如其来,哗啦啦的雨水顺着垂落的冰柱下淌,打在叶宏放惊骇的面容上!

而两人身后,那双昏沉的眸子骤然睁开,倏地望向雨中的石丹心!

“太尉司职大将军,祖上四世三公,忠心耿耿。边塞连年征战,太尉大人募集九州兵马年年往这送,满红关外下的沙子里埋着郑国无数人的骸骨,血都染红了沙子,边塞将士早就想打这场仗了!”叶宏放神情肃穆说,“后一封书信,定然是司空伪造,假的!”

“叶校尉。”暴雨打湿石丹心身躯,黏滑的囚衣贴着嶙峋脊背,他微抬头,眸子都是冷的,“两封书信皆是真的,当时接军报的人正是我。”

叶宏放变了脸色,惊疑出声:“两封都是真的?书信上可有印章?”

石丹心咽下馒头,重重点头:“字迹皆出自太尉之手,印章无假。”

叶宏放腾起身,言辞激动说:“不可能,当年我等接的是出征令,两封书信一攻一守,将军定然核查过!”

“将军并未核查。”石丹心站起身,寒风吹乱苍苍白发,他凝着眸子沉下声,“只因我藏了据守边塞的那封,向将军递了出征那封。”

轰!

惊雷骤然劈落,炸起刺眼雷光,映的石丹心身形佝偻,可身影却似涨大到天边!

叶宏放瞪大双眼,颤声问:“先生为何要藏书信?这命令不清不楚,为何不审查?!”

“我本是代州学子,家中有两位兄长皆入伍进关,后死在外寇刀下。我自兄长坟前立志,此生必杀尽外寇。当年满红关兵丰甲盛,我见天赐良机,便力谏将军书信于太尉请命出关一战!”雪水像是浇在石丹心的肩头,露出森寒见骨的腐烂伤口,“我恨透了外寇!”

叶宏放:“先生,甄将军奉先生为军师,是为将士们谋生,先生怎可僭越?!”

营帐内的幽幽火光泛现在石丹心侧脸上,双手颤栗不止,满鬓尽现斑白。

“是我错了,我一错谏言请战出塞,二错心中愤怨私藏书信,三错驱策致使外寇互生嫌隙,我跪求将军出塞灭寇,这是四错!我石丹心此生大错至此!!!”

石丹心朝天举臂,锁链垂落似白绫勒紧脖颈,悲怆高呼。

“将军出塞马踏大漠,大错已成,捷报传遍九州,百姓越是赞颂将军,那便是功高震主之嫌!司空借此为题,携尚书台百官参奏,蛊惑圣上诏令将军只身返都,身死金殿之外!是我一步步把将军推到那天巅之上,成就那千秋美名,也是我害的他跌落万丈悬崖,致使甄氏全族流放,都是我害的呀!老夫愧对将军,老夫才是杀人凶手!!!”

惊雷暴响,天巅震颤!

雷光闪烁间将叶宏放的脸庞照的忽明忽暗。

他几步上前俯下身,沉声问:“那两封书信,莫非是司空所书?”

“皆出自太尉之手,这一路老夫想明白了,书信走驿站进了崇都,定然被司空得了消息。庞博艺深得圣上信任,一诏圣旨,太尉为臣岂敢不从?出征令是为公,坚守令为私,太尉是要将军明哲保身,可我、我……”

石丹心神情恍惚,他突然握拳掩唇重重咳嗽起来,鲜血溢出指缝。

“你为了功名利禄,私藏书信。害死了将军。”

这声音冰冷,像是雨夜中幽寂的空灵之音,两人齐齐回头,发现元吉不知何时已经撑身站起。

山壁垂雨似帘,他透过大雨凝视石丹心:“你是罪人,害了将军,害了小姐。”

“不错,是我,都是我!”石丹心怔怔望着甄可笑,颓然跪地,俯身一拜,“小姐,老夫罪无可赦,请小姐杀了老夫,以告慰将军在天之灵!”

寒冷夺走了甄可笑面上的血色,双肩耸动,眼泪无声淌落。

“不只是你。”甄可笑眼神空洞,“太尉、大司空、尚书台百官,天下。杀我父亲的凶手,是整个郑国。”

叶宏放急声说:“小姐,先生也是为杀外寇雪恨才会私藏书信,这是边塞将士心中所向……”

“心中所向?我十二岁的女娃都知道司空只手遮天,郑国之主贪杯溺色,这样的国,为什么要救?”

甄可笑打断他的话,迈步走入雨夜,雨水打湿消瘦的身躯,她回眸看向元吉,竟似在笑。

“元吉,杀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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