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音下课前收到尹滢的短信——下课来一下校医院!——相当简单明了的几个字,那个感叹号打的有些微妙。让心理线本就多于旁人的苏音自然而然有了几分忌惮,一时间她不仅想到了樱满集还瞬间脑补了她家小尹装上艾尔克利的机械臂的情形,使劲摇摇脑袋,她在心里默念千万别是下午去医院查出什么不好的情况啊!
秒回的短信没有收到尹滢的回复,让心怀忐忑的苏音心里更加没底,一下课就直奔校医院。
她今天早上见着那手臂可还好着呢,没什么大问题的样子,怎么去了趟省军区医院就恶化了呢?蹬了辆小黄车骑得飞快,苏音边匆忙赶路边心里犯着嘀咕,并事实上在脑海里把尹滢发短信的缘由定性为她伤势惨重需要同自己好好商量一下后事的严重情形。
等进了校医院的病房,但见自己平日沉静平和的室友依旧是一副恬静安详的模样,并没有预想中的死生契阔要跟她兴师讨伐的凝重忧惶,苏音愣在门口,久久无法挪动因骑车而酸痛顿重的双腿。
“看着我干嘛?”病床侧沿的尹滢以为这苏姑娘会夸张的说点什么,“不会又要我帮你做录入吧?”不说话的苏音,肯定是异常的,这点毋庸置疑。
“你没事?!”苏音好像有些生气。
因为她没事?瞧见她脸色不太好,尹滢想她肯定是国际金融课又被虐了,所以才语出愠怒。看了看自己确无大碍胳膊,她朝苏音点点头,“嗯,医生说就是有点炎症,已经打过针拿了消炎药。没什么大问题的。”
“那你还吓我!”
吓她?尹滢端正目光,平静的盯着卸下心防的她的生龙活虎的室友。
“好好的搞这么严肃,平常打字都不用标点的人,突然用什么感叹号啊!”说着,迈开腿往尹滢身边走,“把我惊了不小的一吓!后半堂课愣是没心思听,下了课就往这儿赶,骑着自行车险些要超速啊!你说说,我要是——”声音开始出现缓和与松弛时,苏音发现一直默不作声看着她的尹滢微微偏一下脑袋,露出了‘你尽管说,我认真听着呢’的似笑非笑的可怕神情。
许多年后,面对行刑队,雷奥良诺.布恩地亚上校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看着尹滢的笑,苏音脑海里忽然回闪起这段的话来。
“你拜托周倞屾带我去医院的?”
“也没有拜托,就——”
“你给他我的课表了?”
“是他找我要的,说是——”
“你让他对我负责否则让他好看?”
“我说的让他对你负责否——”(⊙o⊙)负责?什么鬼,问的太快她都来不及思考了,“这话我可没说,你从哪儿听来的,危言耸听,绝对的危言耸听!”她就是听周倞屾说要做新的训练时间表和值勤排班,需要大家的课表以便对照课余时间做安排。至于周大佬带她家小尹去医院的事,她也是担心尹滢的午饭和午休问题,特地问了负责接送她的马笠嘉才意外得知的——“我看是副队亲自接的师姐,开着辆普拉多就没好意思再去凑热闹”——本来想着要等妞回来好好问问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间被老三谦恭以待豪车接送了呢?
简直是惊悍人心的消息啊。
不成想,她还没问什么呢,反倒被人先发制人的训问了!
(︶^︶)不甘心,“我可是半点闲话没说,知道他带你去医院我也还纳闷这日理万机的人咋有闲功夫搭理你了呢?”
求生欲,充斥满整间病房的求生欲,尹滢看着苏音一脸的乖巧纯良模样,那种再逼问一句就会以死明志的清醒决绝啊,可真是生动极了。
“我知道。”
(⊙o⊙)?她知道什么?这突然温和的语调,怎么总觉得跟不上这妞的话头儿了,“周倞屾怎么你了吗?”肯定是被那位老哥刺激了,否则平和善良的小尹怎么舍得这么严厉的质问她。
“没。”谁都没有怎么我。是我自己夷人千虑,正中下怀了而已,“你能把我拉进他们篮球队的微信群吧?”那就刚好以其人之道还给其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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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的晚些时候周倞屾收到一个名叫Ursus arctos的陌生人发来的127.3元红包,配了简短一句话——这几天谢谢你了,请把分摊的钱还给大家吧——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发的。
他看着系统‘该用户与群成员都不是好友,谨防诈骗’的提示字样,觉得莫名有些搞笑。
等他要去确认Ursus arctos的用户信息时,这人居然已经迅速退了群。而群内聊天信息显示上,拉她进群的人,正是苏音。
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周倞屾点开了红包。能把一堆废物整理的井井有条规整有致的人,你必须承认她肯定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并且已经意识到所谓的均摊医药费不过是他的临时搪塞。否则,她肯定会不拘小节而不会不识趣到拐着弯的也要把钱再还给他。
深吸一口气,男生有些漠然的想,他果然还是受不了别人的斤斤计较。尤其在这种小钱上的故作聪明顾命清高的斤斤计较。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尹滢已经因为发出去的红包被接收而稍微松了口气的在整理自己的床铺,她觉得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等到过几天脚踝稍好些可以爬上宿舍床铺的竖梯,她就能不作任何留恋的卷铺盖远离校医院的普通病房,并发誓再也不会重蹈覆辙委身在此。
美好愿景所致,尹滢接通电话时也难免心情好转,一派随和闲适,“我想好了,明天中午吃食堂。你请!”却在听完一声指令式的告知后觉得头皮发麻。
“我的支付宝账号就是这个手机号,我专门给过你。”就在那堂无比随常安稳的高数课上。
低淳男声从手机听筒传出来,有点失真。尹滢拿着她的手机,左手掌心的痛感依旧鲜明,她闻声有些泄气的垂下脑袋,一号病房里两个床位只有她一个人。苏音十三分钟回的宿舍,留下一盒皇冠的香草布丁以及黑森林慕斯放床边的储物柜上。说是怕她晚上饿。
“这回能劳烦存一下吗?”她看着那些她并不喜欢的甜腻糕点有些出神,“撩完就跑的棕熊小姐!”
尹滢八岁时曾收到过一件现在想来还倍觉震撼的礼物,一架门德尔松90AA钢琴,黑胡桃木琴身在灯光下有典雅沉静的哑光,像她二叔家的黑陶茶具一样的暗哑清光。只不过它的要更中正大气。当时的尹滢并不知道那是价值四万元的昂贵物品也从没有想过要学弹钢琴的念头,只是单纯为那架钢琴作为一个器件本身所流溢的温愈气质所着迷。
却在隔日不知所踪,那架突然出现的门德尔松。
她怀着惊悸又期待的心下学回家,非常不满的问妈妈琴去哪儿了,然后被告知让爸爸送走了。说是没地方放,也没什么用处。
尹滢为此大哭一场。原本沉默的父母也因为她的哭闹大吵了一架。
她哭累了停歇时,父母仍然在激烈的与彼此辩驳,内容涉及爸爸的工资以及许多与钢琴毫无关联的琐事。尹滢在一股怅然若失的巨大愁怨中沉默了好一阵儿,选择了与妈妈为伍,说着讨厌爸爸。
每一件不劳而获的东西,都有它不可言明的隐情。
她那时还太小,根本不懂也不想懂,克制隐忍对日常生活的重要意义,什么都想要的人,会什么都得不到。
爸爸不久后拿着一把民谣吉他送给她时,那种欣喜过望的喜悦情绪瞬间将那架钢琴带给她的伤心遗憾顷刻填补。小孩子真是容易被取悦被安慰,前提是让她先接受某种痛心的无望。
退而求其次是人类生存的本能。可尹滢想,她对她的失望,大约就是是从那时开始的。
在誓死抗争和妥协折中时,她总懦弱的选择后者。
“你想吃哪个食堂?”看着苏音给她准备的夜宵,尹滢忽然有些难过,但失落情绪转瞬即逝,她想,上回她生病自己不也是鞍前马后的奔走忙碌,付出良多劳苦,现在受她一报,不算什么的。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求取,是很理所当然无需挂碍的,不必给它赋予什么深刻的意义。也无需感动不已。
“就你平时吃哪个就哪个咯!”
那么他呢?他的贸然举动,究竟匿藏着什么隐情。是不是也同样无需感动不必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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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清早,尹滢早早起床,提前半个小时往教学楼去,途经梅教时恰巧被骑着车往校医院去的李旭(掰断篮筐的那位伟人)撞见。
“啊!是尹滢吧,我这正要去校医院接你呢!我李旭。”对方率先认出她来。
突然有人朝自己喊,尹滢不免疑惑,但看到他骑的土拨鼠后当即明白过来,“不用了,还有几步路,我自己走就行。刚好也能活动一下腿脚。”
跟之前精干可爱的竹师弟马笠嘉不同,这位小李身量高大穿一身鲜艳的白蓝红阿迪运动套装站在她跟前,扶着那辆土拨鼠,有些严肃的审视了她一番,思索片刻后,也不执意要让她上车,只默默点点头。
竹师弟和小李哥,这俩一个是谢宏玘的副手,另一个,尹滢再次扫视一下那辆土拨鼠,知道这人肯定是周倞屾派来的。
眼看李旭没之前那位那么难缠认死理,自认省了些唇舌的尹滢朝他点了点心下安生,准备提步走时,却被他眼疾手快抓了臂膀给恰恰止住。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盒350毫升的光明鲜奶和一块仟吉芝士三明治?
“师兄说务必监督你吃完喝完,包装袋和牛奶盒带回去给他过目!”
把东西放到她手中的男生在她一脸费解的神情中,看了一眼食物又看一眼有些呆愣的人,眨着他流光四溢的桃花眼点着头示意尹滢,可以开吃了。
“边走边吃,还是我载着你?”
随你说话就是了的成竹在胸的表情,一大清早看着就让尹滢有些恼火。
他为什么要广而告之的让这么多人都知悉,有这么个被砸的尹滢,受他照顾被他体护,造成一种两人关系不菲让人误会的无中生有的奇怪情境呢?
她也想将此归结为他出于同学友爱才给予的互助帮协,但,没见过这么帮协扶持的吧?监督吃早餐这种事,尹滢看着手里的东西,抿抿嘴闭起双眼微蹙了下眉,“替我谢谢他的好意,不过我已经吃过了。你要是还没吃早饭的话,就拿着吧。”再抬头时,她的面色静默的有些凌厉,她是真的有些受不了这种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桥段了。
“这么早,食堂都还没开张。你确定已经吃过早点了?”李旭不愧是周倞屾选的得力助手,在唯命必达这一点上,简直如出一辙的固执。他也平静看着尹滢,没有要接过递来的牛奶和三明治的打算。
“我室友怕我行动不便,昨晚就买了蛋糕和布丁让我今早吃,所以出门前就已经吃过了。你要是还没吃早饭的话,不妨拿着吧。免得浪费了可惜。”
话已经说的再清楚不过。
尹滢不想浪费时间和他继续口舌相绊,直接把东西放到自行车后座上——昨天因为坐在上面没有着力点,她只能抓着座位架的细巧铁杆,用力过大,指甲壳陷进掌心里头,现在还有三个不太明显的月形剜痕。
真是自讨苦吃。
所以她才不喜欢坐陌生人的自行车。不喜欢突如其来的无关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