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堂庭山下,有一个西与村,它跟东边的东与村,以及山上的泽旺村、来悦村以及前照村,同属于堂庭山的管辖范围。在西与村的西边,有一条永清河,河的西边,是一大片农田,农田的西边是一大片树林,穿过树林,便到了招摇山的管辖范围。
西与村里,永清河边,有一户人家,庭院里载着一棵君迁树,此时正值秋季,树上挂满了橘红色的果实,硕大饱满,阳光照上去,果实的颜色便呈现出更加明艳的朱红色,像是一盏盏小灯笼缀满枝丫。有一个小姑娘正踩在凳子上,用一根长长的竹竿去摘树上的果子。那竹竿一头是竹条弯成的钩子,另一头套着一个布袋子,用竹条做骨架将袋口撑开,同时将袋子固定在竹竿上。姑娘拿着竹竿,熟练地将钩子套住一个红艳艳快要熟透的果子,轻轻一拧,果子就掉了下来,正好掉到布袋子里。刚摘下一个,小姑娘就忍不住了,把果子拿出来,竹竿扔到地上,跑到门外,在清澈的河水里简单冲了冲,便剥皮吃了起来。这果子熟透之后,里面是软软的,咬一口,甜甜的浆液便涌了出来,姑娘吃的很陶醉,黄色的浆液糊的满脸都是,她丝毫不在乎——她知道这会儿周围也不会有人,她只是沉醉在果实的甜蜜中,感觉自己无比的幸福和快乐。吃完一个大大的果子,小姑娘觉得真是无比酣畅,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她感觉到自己脸上黏黏的,又在河面上影影绰绰看到了自己的小花脸,便笑着捧起一抔水,胡乱洗了把脸,然后回到屋里,又拾起竹竿,继续摘果子,摘上三四个边把布袋里的果子放到竹筐里,不多时就摘了半筐。小姑娘累了,就坐在小板凳上休息,一会儿看看竹筐里的可爱的果子,一会儿看看大门,期待着爹娘的身影,就这样,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这户人家姓庾,小姑娘是这家的独女,名叫君迁——关于她名字的由来,爹娘跟她念叨过无数次,她也跟别人讲过无数次,因为老有人问她,
“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是君迁树的‘君迁’吗?”
她就要跟别人讲:
“我出生的时候,我爹娘懒得给我好好起名字,因为我家院里有一棵君迁树,所以就给我取名叫‘君迁’,说这名字朗朗上口……”
君迁的母亲陶棪是堂庭山庠序的先生,父亲庾蒙则是木匠,这是个在堂庭山地位比较高的职业,因为谁家都离不开木制的器物。堂庭山的风气颇为开放,崇尚男女平等,且有尚学之风。各个行业技艺高超者,都可以办私学,比如庾蒙就有自己的木工私学,只是规模并不大,弟子不足十人。学堂则是杂学,就是诗文和各种技艺都学。男子女子皆可上学堂或私学,成家之后,夫妻二人都得为了家里的生计奔波忙碌——然而,并不是所有地方都这样。此时的天下以山川河流划分为许多区域,每一区域都是独立管辖,因此条文制度可能相差甚远。堂庭山与相邻三百里的招摇山、即翼山就大不相同。堂庭山的辖官是一对夫妻,因此堂庭山崇尚男女平等;而招摇山的辖官是个女子,因此招摇山普遍女子为尊;即翼山曾是毒虫野兽遍布的凶险之地,后来有弟兄五人凭借力量和胆识驱走毒虫猛兽,在山上安下家来,才有了现在的即翼山,因此即翼山由男子管辖,世代尚武,推崇勇者。
君迁的父母自她幼时起就在家时间不多,各有各的生计,家里常常只有君迁一人。她非常羡慕别人家总是有祖父、祖母、舅舅、叔叔、姨妈来往,隔壁柳家就隔三差五会传来欢乐喧闹的动静,各个佳节总是有亲朋好友上门相聚。君迁的家里只有父母和她,父母的家乡都在招摇山,在君迁出生前,他们二人就离开家乡来到了堂庭山,至于缘由君迁也不知道。每年过年时,父母会带着她回招摇山住上三周。从堂庭山到招摇山,骑上快马,天亮前出发,天黑才能赶到。只有那时,君迁才能见到她的那些亲人。亲人们都建在,且都过得很好,对君迁也温和,如果君迁和家里的小孩闹矛盾,大人们一定会向着君迁,只是,君迁感觉和他们并没有那么亲近。她总是希望叔叔舅舅谁的可以骂她几句,她看到邻居小孩打破了碗被舅舅骂了两句之后嚎啕大哭,觉得很羡慕。虽然这样,每次过完年离开的时候,她还是会很难过,回去之后会因为思念他们哭上两周。
君迁很少有朋友,邻居家的小孩大的大,小的小,都跟她玩不到一块去。不过她还是有两个朋友,一个叫包子,一个叫莱菔,全都是君迁起的绰号。包子名叫姜菀,是个女孩,比君迁小一岁,长的白白的,脸圆圆的;莱菔名叫梁知远,是个男孩,比君迁长两岁,脸瘦瘦长长的。君迁在十岁时,因为喜欢吃,父母便送她参加了来悦村名庖吴两的私学,目的是让她可以不再缠着他们做好吃的,不过后来有意外的收获,君迁学成之后,家里就有个做饭的了。也就是在那里,她结识了这两位朋友。君迁在那里学了两年,颇有悟性,学的很好,但是她明白自己仅仅是喜欢做好吃的和吃好吃的,并不想真的成为一名庖人,所以后来就离开了那里。两个好朋友都是生活在山上的村庄里,虽相隔不远,但也并不是说见就能见到。每过一两个月她会去山上找他们一次,有时他们也会下山来找他。两个朋友就像她远在招摇山的亲人一样,成为了牵挂,而不是陪伴。
君迁今年十五岁,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脸肉嘟嘟的,说话声音也很稚嫩。她在孤独中度过了许许多多的日子。她十分依恋身边的一切。她很爱爹爹和娘亲,可是爹娘在家的时间实在不多,她逐渐把这种依赖转移到了庭院中的君迁树和门前的永清河上,她觉得它们就像是自己的伙伴,渐渐把对朋友、亲人陪伴的渴望投射到它们身上,对它们生出深深的友爱。从那起,树越来越枝繁叶茂,每年果实都缀满枝头,个个硕大饱满;河水也越来越清澈,流淌的愈发欢快,河里的鱼儿也越来越多。她看到这一切,心里越发的开心。每当她开心时,她心中总会升起一种感觉——说不上是一种感觉,还是一幅朦胧的画面,她觉得内心无比的快乐和满足,有好多小伙伴陪伴着她,他们好像在一起嬉戏打闹。君迁仔细回忆过,实在记不起来自己幼时有过这样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