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家华贵的马车缓缓驶离,临霜只觉脊背和丹田伤处如针扎火焚一般痛楚难忍。强行调息运气一番,封脉的阻碍暂时无法冲破,反倒呕出一口血来。
微叹一声,幸好隐身符这种小法术还使得出来,临霜便隐在暗处默默跟上衍风派的弟子,由嘉阴城向北仑境方向行进。
北仑境有八派,不同于在五家十宗的领地内,此八大修仙门派虽也是名门正派,但家族血脉、朋辈亲友意识十分淡泊,强者为尊的铁律也尤为明显,因此数百年间多出修道鬼才、怪才。也因门阀仙族势力较弱,吸引了许多散修甚至鬼修、魔修落脚。
其中衍风派因高手如林,坐拥沈时之等剑修宗师大家,且年轻一辈人才济济,现今隐为北仑境八派之首。其他如剑一派、丹鼎派等大派亦占一席之地。
剑修向来较法修、丹修等强悍,同一境界剑修通常可越级挑战其他修士,尤其是天赋异禀修得剑灵之人,不单单剑法修为事半功倍,大道之路也堪称一日千里。
衍风派一行人十数个弟子修为不一,中间又押了个毫无修为的月心敛,因此走走停停,脚程倒是不快。
临霜猫在树上,看他们在林子中喝水歇息吃些干粮。看来这些弟子中连辟谷的金丹期都少,唯一修为较高的沈九思还是有一面之缘的忠厚君子。
一路上这些弟子对月心敛倒也不算苛待,按时供给水和干粮,并未磋磨虐待,倒是名门大派的作风。不过月心敛这小子不知为何面色苍白如纸,直衬得红唇血一般殷红。
——难道是在月家受了暗伤?
心中有些担心小徒弟的情况,觉得衍风众人并无危险的临霜从树上悄然落下,落地时脚步有些不稳微微趔趄了一下。
一身白衣的剑修轻轻落在打坐调息的沈九思面前,微顿了顿,向他拱手称谢道:“多谢沈公子在月家仗义相助,不知可否将此人交与本君?”
沈九思似是一惊,随即站起身来,紧紧抓住临霜纤细手腕,喜形于色道:“前辈!”
临霜轻轻挣了挣,沈九思见状忙松了手,耳朵有些微红地挠了挠头。
“天色不早了,弟子们正准备生火搭帐,暂且休息一夜,不如前辈留下休息一晚再走?”
热情难却,月心敛的状况看起来也实在不怎么好,不如在此处休息一晚。临霜便恭敬不如从命,接过沈九思塞过来的干粮,想要回赠他时,意外地发现自己因打不开主神戒,竟已窘迫到赠无可赠,只得诚恳地道了声谢,随后走到月心敛身边替他解了缚绳。
面色苍白的小徒弟一双桃花眸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突然用力抓住临霜的手,临霜正想询问他的伤势,就见沈九思拿着几个青色果子微笑着走过来。
“林子里摘的野果,路途中饮食粗陋,前辈不嫌弃的话便尝尝。”
“多谢。”临霜单手接过果子,另一只手还被月心敛抓在手心里。
沈九思一愣,长睫微垂遮去了眼底神色,笑了笑便走到一边的火堆旁。
临霜只觉得掌心里有些微微的痒,月心敛好像正在她手上写着什么。
她有些奇怪,正用心分辨掌心的字,不知为何头似乎有些晕,渐渐地竟看不清眼前的面孔,浑身气力都被抽走了一般软倒下去。
掌心……好像是个“逃”字……
那火堆有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浑沌的黑暗中似乎传来低语声。
有人小声道:“这小子这么瘦弱,真能拿来炼剑?怕是取血取几次就经受不住了……边上那小美人看着倒还不错,应该能多折腾几次……”
北仑境衍风派,无极峰。那外门弟子忖着周围无人,接着私语道:“剑奴一般不都是强壮高大些的?这两个看上去病怏怏的……真的能放进剑奴场?”
“收声!”同伴慌忙瞧了一眼周遭,见四下无人,方才擦了擦汗:“大师兄严禁外门谈论剑奴之事,你不怕被割了舌头!”
那弟子忙缩头噤声,谁知正在此时,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大开,就见天资高绝玉树临风的大师兄正微笑看着他,和外门弟子迥然不同的华贵气度令他冷汗一层层从后背冒了出来。
“退下吧。”
两个外门弟子战战兢兢地退出门外,沈九思微笑着拔出佩剑。此剑湛然凛寒,一出则神光乍现,剑体周身青气环绕,如若有灵。
被剑光猛然从黑暗中震醒的临霜一眼认出这是自己相赠的灵剑珏所化,不由一惊。
——如何会这般快化出灵剑?
沈九思此人,究竟是何出处?
霎眼不及之间,那柄灵剑竟向一旁昏迷不醒的月心敛刺去,仿佛玩笑一般浅浅扎入心脉处,嗅着愈加浓郁的血腥味,沈九思淡笑道:“这小子修为虽低,血脉中灵气却重,想必是炼剑的上好材料。”
“不过可惜,在极品材料面前,就是个鱼目罢了。”锋利的剑刃极缓慢地在血肉中生生转了个圈,昏迷中的月心敛忍不住闷哼一声。
缓缓抽出剑刃,殷红的鲜血将剑刃染得妖冶,沉睡在内的剑灵似乎发出了凄厉的嘶吼,沈九思俊朗的脸上依然是温和的笑意,却令人心底生寒:“果然是凡间不世出的灵剑,比凡铁炼化得快多了。”
“你说是吧?我的极品材料——哦不,前辈。”
剑锋一转,抵在临霜颈边,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抚上伤口,细细摩挲品鉴着温热的“材料”。
“没想到堂堂衍风派,居然是以血炼剑的魔门。”胸口的剧痛让月心敛从昏迷中醒来,他唇角溢出鲜血,一双眸子也渗出血色来,妖冶旖丽得过分的容貌鬼魅般摄人心魄。
“这样只会堕落成一柄魔剑。”临霜面若寒霜,浑身上下动弹不得:“剑灵会变成嗜血的魔灵。”
沈九思嗤笑一声,道:“大道本无仙魔之分,如今这世道,只要足够强大,满手鲜血的妖鬼亦能登仙,魔修又如何?”
“铛——铛——铛——”厚重的钟声在群峰中响起。
闻声,沈九思微微一笑:“那么两位,剑奴场见了。”
与此同时,仙界权天宫。
抄手回廊上,活泼的红衣小仙娥与同伴低语道:“今日清商、东玄、鹿别三位上神怎么会一起造访?上神们平日鲜有往来,我瞧着是有什么大事。”
另一位绿衣仙娥正忙着给仙鹤喂食,闻言抿嘴一笑:“说不准是上神们的亲事?”
二人正玩闹打趣,身后却突然不声不响站了一人。那人着一身玄衣,身形挺拔面容白皙,一双长眉斜飞入鬓,本是端丽无双的一张俊容,偏偏双目空洞无神,看过来时让人遍体身寒。
仙娥吓了一跳,忙道:“这位仙友……请问有何贵干?”
那人却不说话,默默向主殿而去,仿佛只是无意中路过一般。
“仙友稍等,那个方向是——”红衣仙娥刚要阻拦,却被绿衣仙娥拦下,不禁有些疑惑道:“姐姐为何不阻拦他?上神们正在主殿议事……”
绿衣仙娥却微微皱眉,忐忑喃喃道:“匪汜……霜天宫副神,还好没冒犯他。”
匪汜踏进主殿时,殿内气氛十分凝重。
“云衿神君,临霜君在凡界究竟如何,想必执掌灵轨盘的你是最清楚的?”清商君执玉盏端坐于云纹梨木小几前,迤逦青衣委地,嘴角噙着一贯的温和笑容,眼中却疏无笑意。
“临霜君不负所托,鬼患业已剿除。”云衿冰冷长眸一扫,淡淡道:“只是受了些伤,需要在凡界调养一段时日。”
“哦?”清商君眉稍一挑,淡笑道:“如何不回仙界修养?霜天宫珍材异宝无数,实在不行我们四宫珍宝亦尽可取用,难道不比凡界强上许多?”
“哈哈,”鹿别坐得歪歪斜斜没个正形,正自斟自酌自得其乐,闻言大笑道:“阿临不回来便在凡界多待一会罢了,清商君你这么急是赶时间成亲吗哈哈哈?咳,东玄你别瞪我,我闭嘴。”
清商君却笑而不语,玉骨折扇轻轻敲击了下掌心,又慢悠悠啜饮一口茶,方看向匪汜道:“霜天宫副神,可有收到你们主神的消息?”
匪汜面色阴沉,无焦点一般的眸子幽深无光,此时却莫名多了几分肃杀之气,他上前向几位上神单膝施礼,沉声道:“霜天宫之主是临霜神君,此番她自有安排,不劳各位上神费心。”
东玄君一向端肃少言,为人亦是不偏不倚,此时竟罕见地插言道:“匪副神修为高深莫测,神格也端正贵重,若是临霜君有什么不测,由你代主神尊位也理所当然。”
鹿别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暗忖这实在是不像东玄君的风格。
东玄却微微避开了他探究的眼神。
“临霜主君不会有不测。”冷冷的话语掷地有声,在主殿之上回荡。
说话之人还是阴沉面色,却毫不迟疑道:“匪汜卫护临霜主君,至死不渝。”
此番小聚终是不欢而散,散席之时,清商君对众人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时逢仙界多事之秋,紫微宫之主尚无定论,各位上神副神多加小心为上。”
出了权天宫,匪汜化作一道流光回到霜天宫。
近几日临霜魂灯愈发微弱,看今天上神聚会的形势,怕是即使云衿神君帮忙掩饰也瞒不了多久。
他深深皱起了眉,吩咐侍童道:“去给有司发下界文书。”
小侍童扎着双丫髻,应了一声忙忙跑走。
一道人影却忽然出现在殿门前,淡淡道:“不用去了,刑律司命令,一个天时月内任何人不得出仙界。”
“妖鬼来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