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国旧将罗丰集结武力,攻破平邱周围三城,自立为王。陈刈称病,不愿出战。这事蹊跷,我倒不是怕新帝出招对付周尘,而是南风说烟境去了平邱城,整个凡间的结界也只有平邱地面上空着,倒像是专门给什么人设下逃离的空隙。
那几个舞姬虽住在后院,总不时来前院晃荡,拉着我问东问西,周尘喜欢吃什么干什么,平日去些什么地方。我突然发现自己对周尘一无所知,就没接她们手中的银子。
周尘不出门,教我写字画画,好不容易比着他的山水画描了一幅,又下去手署名,我对自己的字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不肯帮我,我就把墨汁沾在手上,盖了个手掌印。
“明明是画画,怎么弄得跟签字画押一般。”
“谁叫你不帮我写,你在画什么?”我要过去看他的,被他抬手一挡,“别这么小气嘛。”我摁住他的手,瞧着画中人,是我。是此时此刻拿着笔作画的我。
“无聊,不是说好画山水的嘛。”
“你在我眼中就胜过千山万水。”我别过脸去,“我对自己的画法一向满意,若当真不好看...”
“好看,当然好看。”我不忘使劲点了点头,其实我长得也还行。
“我还以为你会实话实说。”
“喂,周尘,皮痒是吧?”我朝他踢去,他侧身一步,我踢空,往前踉跄几步,被他一把逮住。“你还学会躲了?”
他反手困住我,把我锁在怀里。“你怎么每次踢我都狠得下心?”
“就...我怕要是我动手,你得少活几年。”
“...”
“放手。”我弯腰踩他的脚,没如意后猛得跃起,正好撞到他下巴,听见他闷哼一声。“没事吧?”
我转身看他,他捂着下巴,眉头微皱。
“哎哟,我的头好痛,你是铁下巴吗?赔钱!赔钱!”只要我先发脾气,就能完美营造一个受害者的形象。瞧他实在可怜,拿开他的手去看,好像下巴肿了。
“你看你,非要招惹我,不是自找苦吃嘛。”我剥了鸡蛋,替他揉着,手一滑,顺着衣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白越,你真是...”我以为他要说你真是深得我意,结果听到一句你真是没什么用。
“差不多可以了啊,我头还疼着呢。”
他突然把手放在我头上,与其说在揉,不如说是摸,像以前我摸大兔子那样。感觉起来还行,甚至觉得有点困,难怪以前大兔子乖乖让大家肆意摸捏。周尘靠过来的脸被我一巴掌打开,怎么反而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火辣辣的。
“离我远点!”坐那么近干嘛,怪呼吸不过来的。
“越儿,谢谢你。”
“干嘛突然说这种话。”
“就是觉得我这一生,好像都是有关于你。”
可他只是我漫长人生里的一抹颜色而已。
不知突然哪儿响一阵笛声,打破这个我不知所措的局面。有两个舞姬在院里跳舞,生怕周尘处理公务太上心,给他解闷。
“正巧天气好,咱们出去晒晒太阳。”我拉起周尘的手,他一幅不愿意的样子跟着我。
看她们跳舞没劲,我搭块手帕在脸上,躺在竹椅上小憩,那笛音愈来愈急,把我往熟悉的深渊引去。
“怎么,天界还有人敢欺负你?倒有小仙来我这儿告状说你把他们的坐骑打了一顿。”
“你要再给我乱绑红线,我就把你丢掉凡间去。”
“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你不要...行行行,太上老君的仙丹,本君去给你要。”
“我好好用灵力养了你这么多年,一个妖兽怎么敢伤你!”
“我没事,你别哭,吵到我了怎么早点恢复?”
“你别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不用你操心。”
“瞧着你开心,没有别的原因。”
“小煦,一切是我们的恩怨,与你无关。待在殿里别出来。”
“原来你说的是他,也好...”
“这一剑,还了你的情。”
他转身离去,剩下一个背影,我跟着他追了许久,什么也抓不到。睁开眼时发现好几张面孔在瞧我,我发觉自己眼角湿湿的,用衣袖擦过。
“梦到什么了?”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周尘。
“没什么....”
我从舞姬手中拿过笛子,仔细瞧了一眼,果然下过咒。我的记忆早就封存起来,不大可能会梦到俟也。
周尘的眼神里,我看到一丝落寞。
我在地府待了三日,才等到贺意带魂魄回来。
“聊聊吧。”冥界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好在我俩的身份,穿梭人间没什么问题,他选了越国的一个小山庄。
“那日我并非有意跟着你去,何必这么耿耿于怀。”谁让唳琰当日一幅鬼鬼祟祟的样子,我总得搞清楚他跟着什么人吧,万一到时候于司彧不利,我也可早日劝他回头。
“若你知道的不多,不会刻意避着我。”
这个逻辑,好像确实没错。我虽好奇他和甦清的关系,这么久都没去查过,就是怕引火上身,能躲贺意就躲着。
“所以你就来对我下咒?”
“我也没料到你记忆深处的居然是这些。”
果然。我当日存封记忆之时,是大修为水平,若非我愿意,他强行查看记忆,修为就算不在我之上,也得和我平级。妖界大修为,可就只有长老那几个老头子。贺意这年纪怎么瞧着都不像啊。
“天界待着有什么不好,下界来做什么?”
幸好我醒得早,他没瞧见后面的。“待烦了,换个地方。你不是也一样嘛,到冥界来做个小捕灵人。”
他没抬头,倒了杯茶给我。“天帝派你来的?”
换我没回他的话,或许给自己编个假理由,更有益取信于他。
“那便不是了,若天帝真知道,你也不会替我瞒着,是不想惹事吧?”
我就怀疑自己到底是有多幼稚,怎么每个人好像都能看透我。“我都如此了,你还担心什么?何必...”要来套我的话。
“帮我一个忙。”
“不帮。”我捧着茶转了几圈,放在桌上。“我们都有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事情,这笔交易做不成。”
“你就不怕我对那个凡人下手?”
“干嘛唬我?”
“你总不能一直待在他身旁,要找机会肯定是有的。”
“贺意,你敢!”
“一个凡人的命,这般在意?”
“你也有想护着的人,难道体会不到?”
我还没看得清他出手,一把剑抵在我脖子上。
“你知道什么?”
“知道的不多,也可以装作全不知道。”我感觉脖子渗了血,怪疼的。
唳佑被押去天界两次都被截获,司彧和伏呈一直不肯告诉我护他的人是谁,我总有感觉是我身边的人。如今又冒出这么个修为高强的,我想不到其中的关系才怪。只是我暗中查过贺意这个人,除了司彧他们几个,妖界好像没人认识他。
“我知道凭你的道行,就算废了我如今的修为也不在话下,更何况要个凡人的命。但只要你敢伤他分毫,我一定费尽心思去找唳佑。他也算对我下过手的,就说我找他报仇也无可厚非。到时,你务必要将他藏好了。”
他散去手中的剑,坐回我对面。修为不高,就必须得靠说狠话长气势。
“他一心想要在妖界立足,才回犯下那些错事。如今必不会扰你,我...不会再给他渡灵力。”
也好,命比任性重要。
“你如果真想让我帮忙,那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潜伏在冥界做什么?”他没回答。“你和那个女子什么关系?”
他依旧沉默。我没告诉他我认识甦清,他也没把握我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那我们怎么谈交易?”
“她是我母亲。”
“噗...”我一口茶水喷得老远,什么鬼?“那你和唳佑,你们...”不是亲兄弟?
“你果真知道的不少。”
“不会被你灭口吧...”
“告诉你,你至少不会再刻意去打听。仙、魔、妖三界各怀心思,我必须护着她。”
“那她手中到底什么东西?”
“告诉了你,你或许死也不一定。”
“那...算了吧。”如此看来,死的那些凡人不一定是仙妖两界为追踪她而误伤的,更像她手里有什么东西欲挣扎出来,甦清控制不住这股力量,甚至连贺意都无能为力。
“你若替我做成这件事,我将来必会还你的人情。”
“为什么偏偏找我?”
“因为你足够聪明。”好吧,突如其来的一番夸赞。“她被困在平邱无法抽身,我希望你能帮我带样东西去妖界。”
不会是我想的那个东西吧?
“还有,我是个私生子,你不要想得太多。”
妖后的私生子...反正妖帝也有私生子,也算不上太...太刺激了吧!妖族皇室这一家子的事,要是传给人间说书的,那肯定是高朋满座,络绎不绝啊!
盒子被他下了咒,我摇摇瞧瞧也没发现什么名堂。这厮,多半是拿我当诱饵。
回王府时,环儿说荣府送过来两坛酒,放在酒窖里了。我让她搬到我房间里,正巧心累得慌,解解闷。
谁知刚揭开盖子,就有两个小舞姬在门外想见我。原来当日我做了梦之后,周尘就不准她们在府里跳舞吹笛,还罚她们禁足院中。这俩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说自己犯了错,不好连累其他三个姐妹一同禁足。又说是无心之举,没想到会有伤姑娘玉体。
我想这件事情本就与她们无关,贺意会下咒完全是针对我。
“那你们暂时待两天,我去和王爷说说。”
“姑娘果然仁心。”
“以后我们姐妹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姑娘。”
我一脸莫名其妙,瞥了眼环儿。
“你们先下去,姑娘要休息了。”那俩人行了礼,高兴地走了。
“什么叫服侍我,明明是皇上赏给周尘的。”
“满院的下人,自然要以王爷和夫人为尊。”
“夫人?”
“王爷对姑娘的情意,这么多年我们都看在眼里,早已把你当作主子。”
“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自然。”
“那若他娶亲了呢?”
“姑娘,你怎么看不明白,王爷的心在你身上,旁人如何又能分一二。有时你睡得早,王爷总要问我你吃了什么,食欲如何,心情怎样。”
睡得早,也就是出门忙公务了。
“环儿不知是为何原因你们没有成亲,但王爷的心意如此,姑娘也该问问自己的心。”
我瘫在床上就睡,是闻到阵香味醒过来的。“我鞋呢?”
“环儿拿去洗了,全是泥。”
爬了座山,有泥很正常。那我要光脚走去桌边咯,环儿为什么不给我拿双新的过来。
周尘过来,一把抱起我,放到凳子上。
“我有事跟你讲。”咬了一口红烧狮子头,“你干嘛让她们禁足?”
“不想看见她们在我眼前。”
“那为什么不把她们放出去...”
“因为她们要是出了这个府,肯定会死。我不收下,她们也活不了,还需要我告诉你为什么吗?”
若死了,就有名头借机和周尘挂上关系,说他苛待皇帝的赏赐。待在王府,至少能安然无恙。
“干嘛凶我...”我狠狠撕了口鸡腿。
“只是觉得你对她们都比对我上心。”
“你怎么了?”
“皇上有意让我带兵去平邱。”
“陈刈都不干的事情,非得让你去做,你就不会推脱一下吗?”
“难不成我也告病?或者也还有个办法。”我凑过脑袋去听,“要是成亲之喜,他或许不会执意再让我去。”
“得了吧,谁要跟你成亲,想得美!”
“本王也没说是你啊。”
他就盯着我笑,我把筷子啪地一声放在桌上,“那行,祝你新婚快乐,早生贵子,白头偕老,举案齐眉。”我突然想到他没了的那个孩子。
“我这辈子,光对你好,就够费心了。”他拿起筷子夹块虾仁递到我嘴边,我一脸不高兴地吃了。别和吃的过意不去。
“平邱的事没那么简单,到时你带大军驻守城外,不要有动作,我先去探探究竟。你...别太感动,我有公务在身的。”这次是真话,应了帮贺意的忙,总要去做。
“你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以后会吃亏的。”
“就你最能惹我生气。”还好意思说,其他人对我那是千依百顺。
“你今后,总会遇见其他人的。”
我握紧筷子,怎么也夹不起鹌鹑蛋。
“我知道你的一生会很长,也希望有很多人能去爱你护你。”
“那个孩子,他若当初能活下来,我会告诉他,周家世世代代都要尊你敬你。”
“我不能陪你太久,但总想把最好的都给你。”
周尘说灭一国的难度太大,当初宣国虽节节败退,但残余的兵力还是有的。楚国一时接手不了这么大片疆土,就给残兵可趁之机。也是为着将来这个机会,当初宣军才没誓死反抗,如今重新攻下这三城,不易。
皇帝不该不知道这个形势,却以战事刚结束需调养生息为由,只给他八万兵力。
朝堂上但凡有不满的声音,皆被林、陈两派打压下去。这两股外戚势力勾结在一起,芈瑄他不硌得慌吗?
周尘身边的大将,潘璟在煊阳城戍守,其余几位受了伤再上不得战场,只剩袁青延一个,皇帝派何庶、杨成、胡信几位将军协助他。
大军启程,我告知周尘切勿轻举妄动,自己先去平邱城。
表面上看去确实风平浪静。天界设置的结界,能抵挡住一般灵力低的妖魔,对灵力高些的,能够及时感知上报给天庭。天界将甦清困在此处,妖魔二界不可能不知情。既是这般,甦清还不肯将东西交给任何一方以求庇佑,必然是觉得谁都不可信。
那太子唳邺的伤,又是怎么来的,她连自己这位亲儿子都防着吗?当初可是唳邺千方百计把她放出来的。
城内夹杂着各种气味,便更不好区分是妖是仙。我喝了化妖水,暂成妖的形态,刚想画符就被人逮到一旁。
“你比约定的时间来早了。”
“总要先探探情况吧。”
贺意让我不要回头,我也知道自己刚入城就被跟踪,刚刚明明是想画个爆炸符。
甦清看我一眼,偏过头去,看样子不太待见我。
“她不喜妖,你怎么还专门弄成这副样子。”
这不是为了隐藏身份嘛。
“那你不也是妖?”还有唳邺。
“所以她也不喜我。”
我好像戳起他的伤心事,最主要甦清本身就是妖,她顺便连自己都厌烦了?
“罗丰最近有什么动静没?”那个声称要重建宣国、自立为王的将军。
“还能如何,筹兵应敌。楚君给了周尘多少兵?罗丰手上可是有十万将士,全是那种豁得出去命的。”
那这一仗,打得更是吃力了。
“你先帮我照料一下她,我得回冥界一趟。”
“怎么,有人在找你?听闻之前冥幽和你吵了一架。”
“白越,太聪明不是好事。”
甦清哪需要人照看,虽之前见她那次她受过伤,如今已痊愈。她虽入无境之地时被废了修为,但靠贺意渡的灵力,也能维持一二。我每日与她面面相觑,话都聊不上一句。
贺意三天没回来,我发觉宅子周围异样的气息越来越重,此处待不得了。
“夫人,你先从正门出去,背着城门走,找第三间客栈住下,我稍后去找你。”
“那我的东西...”
“放在这儿吧,之后再回来取。”我把她的盒子埋到池塘深处,“你自己应该也知道带着这东西走不了。”
她望了一眼我,转身走出门去。
我戴上斗笠,拿着贺意之前给我的盒子从后门溜,转过小巷时被五个妖围住,他们似乎很怕这个盒子,迟迟不肯动手。
“妖帝说,只要你肯把东西交出来,必会放太子和你一条生路。”
我假装对着盒子施咒,趁他们退后几步的空隙刚想溜,就被人挡住,烟境。今日果然不利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