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雷雨大作。狂风吹得门窗不停摇晃,发出咯咯的响声。
“絮儿姐姐,你去关关门吧,我怕。”周絮望了一眼四周,随即起身关上门窗。她向床边走来之时,我看见她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双手搭在她肩上,手指突然自她耳根划过,她似察觉到什么,转过头去,那鬼瞬间被一股力量猛掷到墙上。我连忙给周絮闻了安魂香,她软绵绵倒下去。我贴了张符锁住门,将周絮放在床上。
“终于肯现身了,周夫人。”我盯着眼前的女鬼,她慢慢退去凶神恶煞,还原出本来的样子。果然,是那日躺在床上的夫人。这周府出的鬼,可真不少。
“在人间停留三十几年,小心受罚再入不了轮回,跟我走吧。”
我瞧见她一个劲儿地摇头,未发一言,看来有人对她下了束言咒,这咒我可解不开。
“我知道你原来以为我是坏人,才要保护你的孩子。”她前几次也算把我吓得够呛。“你停留久了,会损你家人的阳寿。“
“你还有未了的事?”她点头。
“和你的死有关?”她点头,而后又摇头。
一阵风吹过,符落到地上,周夫人的形也散去。她的魂魄被零零散散放在几个地方,聚起来的时间有限,看来接下去我有得忙,本来是抓恶鬼,如今在周家院里处理家务事。
南风摔得不轻,疼得龇牙咧嘴。“这个代价有点重,你早点把我送走我就不用遭这个罪。鬼和鬼的差距还真大,我毫无还手之力。”
“人家可是三十几年的鬼,你省省吧,早点睡。”锁灵囊里睡着并不舒服,但我如今和周絮睡在一起,不太方便,“委屈你几天。”
七哥在追查楚军帐中的事情,能在军帐中动用这么多守卫,明目张胆炼魂,军中必有靠山。他查到一个姓冯的将军身上,果真在其府上发现老道的踪迹,冯将军要道士练出恶鬼来帮他打仗。
周明的独子周小公子在后院玩耍时失足掉入湖中,全府忙着请大夫,烧水煎药。丫鬟们说,周尘自小多灾多难,周显找了很多个替身,又有一大帮人忙前忙后伺候着,总有意外发生。看来他从树上摔下来也算日常生活中的琐事而已。
小厮说二老爷请我去前厅一趟,到了发现个茅山道士。“细细,你前几日不是总做噩梦,恰巧请石道长给你瞧瞧。”
“小姑娘面色憔悴,神情恍惚,想来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缠住了。”我听道士唧唧歪歪地说着,这人不是在冯将军府上嘛,怎么跑这儿来了。
“石道长,那我应该怎么办?”我一副惊恐的样子。
“无妨。我这儿有一张符,烧了化水喝下定无恙。”
“姑父,这道长真厉害,您怎么认识的?”
“以前帮过我些小忙。”
“有劳姑父特意费心。”我转身靠近老道,“姑父将我的话放在心上,细细甚是感激。若有的人,有苦不堪言,有情无处吐露,更是可怜。”道士侧身而过,我没在他身上闻到恶鬼的气息,这么重要的东西,他若没随身带,必是设坛炼化当中。
周夫人魂魄尚在的事,周显必定知情。我那日一句做噩梦,就惊得他找了个道士来试我的身份。
“这几日细细并未受惊吓,这符我留着,必要时用,免辜负道长一番安排。”
没武器在身旁,他也不敢与我动手。周显让我先下去,他有事和道长聊。我出院后,给送茶的侍女下了个灵力咒。
“这女子身份有古怪,若真是夫人的侄女,怎么夫人还会惊吓于她?”道士说到。
“许是夫人没认出来,她亦说这些日没做噩梦。”
“周老爷,莫不是她法力高,把夫人震住了?长此以往,夫人的魂魄可就留不住了!”
“这...怎么会。”
“有的人专门搜集魂魄来炼化,此人莫不是做这个勾当的?”
我去他丫,恶人先告状,这道士太不要脸了。
“无妨,这是显形镜,你将它放在那女子面前,可以照出其真正的面目,对普通人无碍。若她经得起考验,您心中疑虑也可消除。”他拿出一面小镜,放在桌上。“谁在门外?”
我给那丫鬟设的清醒语是“谁”,闻此,她的神志恢复正常。而我,就失了联系。
道士在帮周显困住何绿梅的魂,那她身上的束言咒多半是他下的。周老爷可真糊涂,何绿梅的魂魄逗留越久,磨损和被别人偷走的可能性越大,他这不是在用她的生生世世冒险嘛。
施过咒,我全身乏力,知大家都去后院看过周尘,名义上也是我的小侄子,只能去瞧瞧。发过烧,如今睡着,只是他眉头紧促,在冒冷汗。小孩子,也学得会皱眉。他是何绿梅的孙子,照说她的魂魄在府中,定能护这些自己的亲眷。这孩子也够倒霉,接二连三出事。听闻有的人受了戚婆的诅咒,被抽走全部好运,一辈子厄运缠身,想到此,不免替这小孩惋惜。
周尘汗出得多,我扇扇被子给他透气,他突然咳嗽两声,微睁开眼,我与众人面面相觑。我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事没做对,瞧见丫鬟端了药来,我接过,舀一勺给他,周尘盯着我,一动不动。
“张嘴!”不吃药怎么好,凡人就是太脆弱了些。
“表小姐,汤药有点烫,吹一下吧。”来自一个丫鬟善意的提醒。她又把周尘扶坐起来,靠在她肩上。
真麻烦。大家看得我有点不好意思,我只好装模作样地吹一吹,贴心替他试试冷热。“咳咳咳。”口中溢出苦味,一阵强烈的咳嗽,我把药递给小丫鬟,跑到桌旁找水喝,人间的药也太苦了,我以前吃的那些丹药可都是甜的和水果味的,做凡人真不容易。
倒是那个小孩子,一口一口喝药,仿佛已成习惯。
七哥分给我些灵力,我才觉得浑身有了力气。他又放些灵果在我锁千囊里,我正感激涕零,他一句“这次任务的报酬你三我七”,手中的果子突然就不香了。
“那道士必定在炼魂,你去冯府要小心。”七哥是幻做小厮去的冯府,在书房中发现了暗道。若百余个魂魄炼制成功,估计他打起来也够呛。且炼魂会遭到极大的反噬,不管是道士和冯将军,都没这个能力,道士背后真正的力量,怕是不容小觑。
七哥给我的果子都是上品,吃几个感觉浑身舒畅,灵力不断上升。这样好的果子,我要再多吃些,哪儿还需要做这个小小的捕灵人。
我聚力对整个周府施了集魂咒,终于再见周夫人。
“给你施束言咒的是那日来的道士?”她点头。“你知不知道他有只恶鬼?”她神情迟疑了一下,“他在炼魂,女鬼的往事境中有周府的痕迹。她当初抱过周絮。”我看着她眼角一滴泪划过,然后一直点头,手比划一番然后指向东边方向。
七哥试着解何绿梅的束言咒,未果。他说施法者下了死咒,要么施法者亡,要么受法者魂尽之日才得以解开,其余再无办法。
“细细,睡了吗?”咚咚的敲门声,魂魄一消而散。我示意七哥先走。
“姑父,您怎么来了。”我打开门,发现他惴惴不安地站着。我与他同坐在院中,他将镜子摆在石桌上,镜子里,我不过是一团混沌的魂魄,着实有趣得很。
“周老爷,强行困住夫人的灵,她会不得超生。”事已至此,我懒得再演。
他本来有些惊愕,听我一说,张口却不知说什么。
“且不说有不轨之人会盯上周家这个三十几年的魂魄,子子孙孙的气运都会受影响。”
“道长说,他会有办法的。”
“我是来带周夫人走的,她似乎还有未了的心愿,待凑齐她的魂魄,我可让你见一面。只是她被下了咒,不得有半句言语。而且,有人故意将魂魄分散四处,让她身形难以合一。”
“你到底是什么人?”
“放心,我不是来炼魂的,此法会损修为。”我从桌上拿起显形镜放入囊中,是个好东西,希望能派上用场。“况且,你的气运用完,接着要用他人的继续养着夫人吗?”周显诧异,继而转为无奈。不论从何来说,这场闹剧也该收场了。
我在何绿梅魂魄上洒下追踪粉,细致搜了周府每个院落,才集齐何绿梅的三魂七魄,将她放在锁灵囊里,因着大夫人身边有法器,我对锁灵囊下了三层保护咒。东院,大夫人沈氏正在喝茶,邀我坐下。
“夫人,有一事细细一直不解。”我问她为何会建佛堂。她说她的儿子曾高烧一病不起,她每日都去求菩萨,后果真痊愈,她就在府中建了佛堂,以报答佛门恩情。周衍体弱多病,听闻有道士说,要过三十五岁方可议婚。
“我近来总做梦,梦中的女子和絮姐姐很像,我总觉得是姑姑。”
“亲人一场,她向你托梦也是正常的。”
“只是姑姑已去了三十几年,早投胎了,怎么还会在我梦中。细想来觉得可怕,若是姑姑她还没有...”惊恐之情溢于言表,“夫人,茶水溢出来了。”她移开茶壶,用手绢擦桌上的茶渍。
“别自己吓自己,若觉害怕,就去佛堂念经,清一清心境。”
“夫人,我姑姑她在周府中可有什么好友?我想打听打听她生前的事。”她沉默了会儿,然后摇摇头。
“听闻死者心愿未了,是安心不得的,浑身怨气,地府不给收。”
大夫人单手握着佛珠转动,眼神依旧淡淡望着我。
“姑娘多虑了。”
沈璧周围一直有侍女伺候,我不便下手,只得离去。若是沈璧害了何绿梅,那道士手上的女鬼又与这周府什么关系,她可是活生生被勒死的。
几日后,周仁的独子周衍突然晕厥,继而浑身抽搐、高热不退,大夫人时时刻刻待在佛堂念经。丹阳的名医都束手无策,要周府尽快准备后事。
这几日七哥没和我联系,我担心他的安危,要客栈的人看见他后立刻给我报信。
有纸糊小人爬进我房中,我意识到七哥有事,跟着它走,才出院,它便烧成了灰烬。
“把何绿梅的魂交出来。”是那道士,他果然在打魂魄的主意,或者说,他在借周府养这个魂魄,迟迟不下手,只待这魂越来越强大。
“有本事就来拿,没带女鬼出来你打得过我吗?”
“你那同伴可受了重伤,你若不去救,会魂飞魄散。”
“凭他的修为,你不配。”
“若他还是一月前的灵力,自是不足以损他根基,可他灵力散了极多,不是不可能。”
他近来没受伤,怎么会散灵力?那些果子...
“五十岁的样貌,却想着修二十多岁的骨骼。歪门邪道炼多了,要遭报应的。”一句话戳住他痛楚,他一挥拂尘,要对我动手。
“怎么?说错了?道士还想要英俊的样貌踏入红尘吗?”这道士自小清心咒就没修好。我没闲工夫跟他耗。“来人啊,抓淫贼啊,救命啊!”我大吼,瞬间几个院灯亮了。“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对他施了定魂咒,只能维持一小会儿,也足够了。
没小人儿引路,我只能用灵力慢慢探寻七哥的踪迹,查了一晚上并无消息。我打开破渊境通道,要紫音他们来丹阳帮忙。
冯将军府戒备森严,我溜进去后发现七哥曾说的暗道被毁,周围不难看出打斗过的痕迹。冯铖一脸黑青色,瘫在地上,想是被道士抽走大部分生气,命不久矣。就算道士果真信守承诺帮他打仗,他也看不到那日了。况且拿来骗人的把戏,他竟也深信不疑,损兵折将地把道士供起来。
我怕道士没得逞,会对周府不利,向周显和周夫人说明事情原委,必须尽快把周夫人送走。答应过周显,要他们再见一面,我咬破食指,在周显额头上画了个赋形符。
“梅儿,我一己私心,困了你这么多年,投胎去吧。我下辈子再来寻你。”我想,周显肯答应我把何绿梅带走,大部分原因是他本就活不了多久。忧思成疾,以形养魂,能活到六十岁也算谢天谢地。
何绿梅魂魄淳朴,接触不了周显实体,站在他身前,一遍一遍抚他耳后的白发。待了这么多年,不知可否算白头到老。
有小厮来通报说周府被人带兵层层围住,不许出入。周柳氏来寻周显,我散去身形躲在暗处。她一进来就瞧见周显憔悴的模样。
“她在这儿,对吧?”周显一言不发,便是默认。“你夜里常常念夫人的名讳,我以为你只是想念她。可你一箱箱钱财送给那道士,又...”她转身,抹掉眼角滴落的泪。“夫人,老爷念了你许多年,我只不是...他娶我只不过是添添门楣。你听到了吗?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你若念他,就保佑他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周柳氏语气哽咽,我看见她指尖扎进手心里,定神后继续说道,“老爷他救济贫民、善待诸人,夫人不要带他走,把他留在我身边几年,妾身一定会好好照顾他。”周显的身体越来越差,周柳氏做为枕边人,不会没察觉。
石老道带着女鬼走进门来,魂果真炼成了。这恶鬼光气势上,就强过之前不少。
向地府传输魂魄的通道还开着,此法虽耗灵力,却是目前唯一选择,必须得再拖延点时间。我现出身形,周柳氏没有太惊讶。这女子心细,能想到的皆料想到了。
“道长,别这么不要脸啊,怎么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一个道士整日想些有的没的。”我声音说得大,听见门外有小兵在笑。
“妖女,还不束手就擒!”他往大堂主位上一坐,似在彰显身份。
“大家各凭本事,不要误伤旁人。”我示意周显带柳枔出去,他经过我身边时,我侧身,将锁灵囊塞到他腰间。“好好护着...自己。”
“走?谁也别想走!”他反手一挥,门窗全部关上,屋子暗了许多。
呵,威胁我啊。他轻念一声咒语,女鬼迅速向我而来,对过一掌,我感觉浑身筋骨都震了一下。她一边打,我边应付边往后退,这样下去我撑不了多久。
那鬼一手从我脸旁划过,我灵活躲了一下才避开她的攻击,她另一手用劲一挥,我知自己避不过,只能闭上眼。本就不漂亮,要是落了疤得多丑啊。预感的痛意并未袭来,我向身旁瞥了一眼,看见一身紫衣。
“再晚点,我可就毁容了。”
“话多。”
紫音专心应敌,我拿出无弦琴对付那道士。他修为并不高,我虽受了伤,也算势均力敌。只是紫音渐渐落了下风,受过恶鬼一掌,道士面露得意,看了我一眼似发现什么不对,转身向周显下手,我立刻挡在他面前。
“把锁灵囊交出来。”
“痴心妄想。”
女鬼听他一呼,结结实实打了我一掌,我感觉喉咙痒痒的,吐了口血,眼前有些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