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瑶卸去捕灵人一职,贺意受冥幽赏识,留在身边。小笛向冥帝告假,七哥又时常不见踪影。如今只剩紫音、南风和我坚守在岗位上,两国战事一旦开始,我就得放下手中事去战场上帮忙。看来文依依一事得速战速决。
收了两个魂,正路过大将军府,想着毕竟相识一场,他出征前去送一送才不算失礼。我本打算隐身吓吓他,谁知一踏入房间,就显了形。仔细瞧着地板墙面里都渗入现形水,这小子是每日都往地上泼吧,要知道现形水好歹是需要施法的,家大业大,亏他还这么有钱,这么防着我。已至子时,他仍未归。
房间摆设简单,清一色的暗灰色调,我一度觉得自己回了趟地府。书架上放的全是兵书,唯独最上层夹着一本六界异闻录,里面写了各界的官职人员,附带一张画像,真是没一点靠谱,将冥帝化成一副凶神恶煞、罪大恶极的样子,他本人若看到,定会狠狠收拾那写书的。
几天没睡觉,反正等着也是闲着,我趴在桌上打个盹,听到有阵阵脚步声。门开了,我抬头一看,除了周尘,还有其余几个男子,看起来像将士。我愣住,揉揉眼睛,确定不是鬼魂,一时不知往哪儿躲。臭小子,涂什么现形水,存心要我难堪。
我努力装出一副自然的样子,冲他们点头一笑,那几个人盯着周尘看了一眼,又瞧瞧我,一动不动,最后全被周尘吆走了。
明天就要出征,今天还敢喝得烂醉,老远闻到一身酒味,我抹抹鼻子,退后几步。
“我以为你不会来。”
“路过,顺便。”
“哦。”他眼底闪过失望的神色,随即走到桌旁,拿起茶壶倒水。我瞧他一点水都没倒进杯里,上前帮了个忙。他没喝,盯着我看了半天,我摸自己脸上有没有留下的口水印。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你...不跟我告别吗?”
告什么别,说不定过两天我也得上战场。
“因着你知道我死不了,所以就这么放心?”他将茶一饮而尽,杯子重重打在桌子上。
也是有这个因素在的。他年纪轻轻,已官至大将军,命里不大可能再发生小时候那些倒霉事情。
“我爹他,走得安详吗?”
周明喝孟婆汤之前,我见了他一面。他见我时有些震惊,反应过来后冲我点了个头,眼神仿佛真的在看一位亲人。当日我假扮何细细的身份去周府,知道真相的周老爷夫妇和大夫人都死了,在周明心里,我依旧是他不辞而别的表妹。
我想告诉周尘他父亲没受苦,话还没出,他冲我挥挥手,“算了,你走吧。”
想来死人的事情,计较来计较去,终究无用。我把楚国内部的消息传给冥幽,他一抓头发,顺下来一缕青丝。
“节骨眼上,都不消停。”
冥幽说,这次一定要看紧战场上的魂魄,若再如当年齐楚大战,被不轨之人借机盗魂来炼化,冥界可承受不起上面那位的怒火。
九皇子受了凉,没力噘奶,乳母把奶挤出来用小勺一点一点喂。因而每次用勺时,都擦了又擦,怕沾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问文依依一般喝汤药的时候用不用勺。
“用啊,我怕烫。”
“那董欣喝的时候用勺了吗?”
文依依回忆一会,眼里闪过一丝异样,“没用,可...这不可能。”
在宫里待过几天,就知道没什么不可能的事。人看得最要紧的,还是自己的利益。
淑妃娘娘膝下养着生母病逝的七皇子,而今四岁。冥界有位两百年高龄的小鬼,生前是摆弄机关小件的行家,我借了他的图纸,做出几个小玩意儿,专门在七皇子散步时,带着我的心血出来晒太阳。
“既然七皇子喜欢,奴婢全都送给你。”
果然,两日后,淑妃娘娘的贴身宫女柳叶姑姑就给了我些珠宝作为赏赐,若我能多做几样,每个贪玩的皇子送上一个,就可保我多年在人间不愁吃喝。
地府里的银子,都是偶尔魂魄们过奈何桥前想要最后在风雨城尽一次兴,偷偷告诉小鬼们藏私房钱的地方,毕竟明面上的钱动不了手脚。我们捕灵人就去找,然后和做生意的小鬼们互分,偶尔也跑腿买些人间的材料来挣他们的银子。
因着我被关了十几年,一贫如洗。幸好在宫内没什么开销,若能借机赚一把...
小孩子喜新厌旧,没多久七皇子缠着我做新物件。柳叶姑姑又来送赏赐的时候,我将玉扳指偷偷放在袋子里,她拿出来的时候,失手一滑。
“姑姑,这么贵重的东西,可要当心。”我眼疾手快,立刻屈身接着。
“这是我们娘娘的贴身之物,许是不小心落进去了。”她眼神闪烁地接过东西。
柳叶拿着玉扳指,在御花园的桂树下挖个坑埋了。
我把此事告诉明秀,她的反应没比文依依好到哪去。倒是有种自己轻信人害了主子的内疚。
“切勿轻举妄动。”
生气归生气,要是做了什么事没报到仇反把自己搭出去,得不偿失。况且如今知情者几乎都快死绝了,希望能从柳叶身上探听点东西。
扳指放在柳叶洗好的衣服里,想来又把她唬了一跳。
文依依善舞,我穿上仿制的衣服,画上荷花细钿,在柳叶的院里逆着光连跳了三天的舞,第四天,她直接蜷缩在床上,整个屋子点满了蜡烛。
淑妃身边侍奉的人多,我没办法直接去试探她,只能从她的大宫女下手。我瞧周围没人,绕过院子从窗户翻进她房间,迅速吹灭全屋的蜡烛,只剩床旁的一支。
轻轻喊了声柳叶的名字,趁她睁眼立刻熄掉最后一盏灯。
柳叶显然是被吓着了,冲着我边哭边磕头。
她说那日惠嫔用的木勺是新换的,在剧毒里泡了半个月。淑妃买通筱静咬定珍嫔下的毒,而此事恰好被吟心看到。吟心害怕,编谎说家中母亲病重出宫,难逃魔爪。筱静在启祥宫当了一年差,也暴毙了。
柳叶说着说着一震抽搐晕过去,我本想着改日再去看她。翌日启祥宫传出话来,柳叶姑姑高热烧坏了脑袋,整个人疯疯癫癫,到处咬人,被宫女送到冷宫去自身自灭。
我瞧见她的时候,她缩在角落里。舌头已被人割了,看见我时一个劲儿地傻笑。想起吟心莜静的死,看来这位淑妃娘娘还算施舍仁心,没要她性命。
回钟粹宫路上,我被人捂住口鼻,装在麻袋里,再睁眼时看见了淑妃董欣。
“你与文依依有何关系,为什么要去冷宫看柳叶?”淑妃坐在高位上,居高临下看着我。原来留她一命,是这么个打算,引我出来。
身旁站着个高大的侍卫,扣住我双手,我觉得骨头都要被折断了。“奴婢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
淑妃眼神一横,侍卫扇了我个大嘴巴子。在皇宫里,我过得什么倒霉日子。
“好好好,我说。”侍卫并没松手,想来我面无表情的脸在淑妃看来是镇定自若,死鸭子嘴硬。“奴婢梦到惠妃娘娘,她说下面寂寞得很,想找她的好姐妹陪陪她。奴婢听闻淑妃娘娘与惠嫔关系甚好,才想要接近您。”
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
“就凭你也想替她报仇?她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淑妃的话中有些得意和不屑,随即闪过一丝暗淡。
“她不就怀了孕,还敢在我面前炫耀?她若生子,风头就要胜我许多,凭什么?”
我发现这些娘娘们说话最喜欢用,凭什么,你也配,仿佛天上地下就她们最了不起。
“我为她守了一晚上灵,她还要带走我腹中的孩子。贱人,贱人!”那侍卫见淑妃动气,伸手又要打我,我侧身躲开他。
淑妃那时并不知道自己也怀了孕,在灵堂前装作大悲地哭了一晚,倒真把自己的孩子哭没了。对她的报应来得真快,可怜两个无辜的孩子。
“挡本宫路的人,都要死。”
侍卫把我连带麻袋一起扔进河里,看来,顾荷的身份我再用不得。
文依依本来只是怀疑,听闻我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眼角笑出了泪。“帮我报仇,我整个魂魄都给你。”
“这么冲动?你可再投不了胎。”事实比这还要残酷,若我练魂,最后她的魂魄完全散尽时,凡人有关她的记忆就会全部消除,没人记得她。这也是我不轻易取整个魂魄的原因,事情做得太过,都会报应在自己身上。“而且,剥除全部魂魄可是很痛的。”
“我不在乎。”
强行剥魂需要极大的功夫去炼化,自愿献魂利用起来就方便许多。
“我最近忙得很,没时间帮你。”我抽了她一魄,小心翼翼地拿着。
“等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一会儿。”
看来她是铁了心。本以为是深藏不露的狠毒妇人,没想到是日日在身侧的好姐妹。
楚越之战一触即发,紫音和南风并未到战场来,反倒是喜欢窝在冥界的冥幽,在高处选了块干净石头,坐着喝茶。
在一旁的,还有天界派的特使烟境。天界除四帝君外,还有四普仙,凡曳专掌礼仪,孜拂掌罚,烟境掌升仙,北蒙掌武,镇守天界之门。
看来冥帝知道天界派仙使,只能也派个对应品阶的在这守着。山顶冷,我打了个喷嚏。两大高手在此,我觉得自已待在这儿也无用。刚转身,被锁灵绳直接拽到他们跟前。我冲冥幽使了个眼色,他全然不理。
“我们只是来观战,收魂魄的事就交给你。”
切,压榨手下。只不过他俩待在一起,半天说不了句话,我都觉得不自在,下山去收魂。
这两天双方交战的人不多,死伤也少。我在越国军师的战车角落里,逮到一个女鬼,二十岁模样。细细问来,是越国榕城人士,国都离这边境挺远,她在奔波途中磨掉缕魂魄,所幸没被什么妖怪抓住吃了。
女子跪在地上一遍遍求我不要带她走,说想再见心上人最后一面。她与她的情郎已定下婚约,只是身子弱,撑不到他回去娶她。
我帮不得她,她再被抽一魄,就转不了世。“战场血腥,你若沾了怨气,于转生无益。”将士们死的时候,有时会心存怨气,结怨自生恶鬼。“去地府等吧,总会见到的。”人总有一死。
“方勇,他叫方勇,我想找找他。”两方将士还在厮杀,我把她带到空地上,她环顾四周一圈,眼里满含失落。
到冥界之门时,她抬头最后望了眼人间的明媚,“我不等他了。”话完毅然走过栈桥。方勇的命簿上写他活到五十六岁,不等也好,若他过得幸福美满,她许多年的等待又算什么。榛儿执意等了五十年,能否料到心上人的结局呢?
两方一直不温不热打了两个月,损伤甚微。十日后,越军突然夜袭楚国营帐,一无所获。越军已厌烦楚军的拖延战术,翌日,对酉城发起猛攻。楚军趁机对付越军后方,骑兵得令而返,楚军继续追击,里应外合逼退敌军,占领和凤郡。越军撤退时,烧毁了待收的水稻。
而后楚军对敌方的叫嚣并不回应,越国士气低落。和凤郡内,大户人家买通关卡守卫,收拾行囊逃回越国其他郡县。穷人家们只得躲在屋里,十余天后一些人就因缺粮,积聚在城门下请命,未允。半月后,更多人请命,城内日日有人死去,百姓们怨声载道。
越军烧毁粮食一举,无疑给了楚国一个大难题。而楚军营帐里,争论不一。
“粮草得之不易,若分给城内百姓,将士们拿什么应敌!”
“近日越军欲夺回和凤郡之进攻皆不得意,我军士气大涨,若趁胜追击,定能连夺越国城池!”
“若不管这些百姓,只怕他们到时饿极,反击相向。”
“若他们往楚国各城内走,当了山贼流寇,也是一大隐患。”
“区区难民,何需害怕!”
“你们先下去,大将军和刘将军留下。”三皇子发话,有些小将不情不愿地退出营帐。
“若城内百姓与将士一起用粮,可维持几日?”
“两月左右。”现郡内有十万百姓,加上十八万将士。
“若与宣国以越国城池交换,宣君会不会同意换粮?”
“殿下,宣国与越国相隔太远,宣国就算得了城池,也没用处。”可能守不了几日,就被夺回去。刘胜将军说话一向沉稳。
若再用楚国的地换,楚国百姓怕不会再同意。我知道三皇子肯定不甘,他爹用了两座城池希望他上战场立功,眼下得了一座,至少再攻下一城才不算吃亏。
“他越国断人后路,怨不得我楚国。”芈珩说这话时,趁机打量了二位将军的反应。
“殿下,此战是楚国赢了,不在乎赢多赢少。”周尘一向不肯明明白白地说话,此话大概是说你爹就是想要你赢了立名嘛,打赢一仗就可以了。我只是没想到周尘倒甘心楚国受大损失。三皇子赢,不代表就对楚国有益。
“从明日起,拨粮下去,派人监督他们种应季粮食,另一些人开垦荒地。周将军,你带人去探探煊阳城。”周尘的话明显有点惹芈珩不痛快,立刻就给他派个差事。
三皇子,是鱼与熊掌都想要。煊阳城,就是越军如今退守的城池。城门下,有不少越国将士扎营。
没打仗的时候,绝看不到冥幽的人影,只烟境一直待在两军之间的山丘上,偶尔品品茶,偶尔看会书。我倒佩服她一个女仙,没被战场上的血腥吓着。果然见多识广。
五日后,楚军进攻煊阳城,打了三天三夜,损失近两万人,只攻破城墙一个小角落,立马被越军拉来砖头给填上。
只是这有点难为我,守着魂魄们一个个走进冥界之门,累出了黑眼圈。看到紫音一世英明,去给后乔端碗,南风忙着洗碗,心中略有一丝安慰。
越国没有夺回和凤郡的意思,只抵抗楚国的攻击。煊阳城地处峭壁之上,正面强攻不顶用,大军中选出一千个身手好的,从悬崖爬上去,里应外合。
五日后,楚国又发起猛攻,继续攻击刚被填补上的城墙,墙面之前被下了火药粉,一点引子便熊熊燃烧,配合攀岩而上的小部队,杀得越军措手不及。赫赫有名的越国骑兵四分五裂,仓皇逃离煊阳城。楚国以三万将士为代价,又换回一城。只是越军早就搜完了百姓们的存粮运走,不剩分毫。
越军知楚国没粮食,早早留了一招。又是十几万的百姓,楚国已没有本钱再追,但越国却一直未派人和谈。
楚军必须保留粮食等着和谈,楚国的粮食至少还要两个月才供应得上,煊阳城内百姓瘦骨嶙峋,死状惨烈。野菜树皮挖完之后,就是易子而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