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亦蝉称呼南宁的皇妃为母妃,那么他并不只是个普通的细作,难道说,他是南宁国的皇子?
眼下的气氛愈发紧张,容不得沈若清多想,箭在弦上也得先按下再说,眼下并不是与南宁翻脸的好时候。
“皇上,世子前儿夜里受了风寒,并非有意冒犯。”
“既已礼成,我便同世子回天恒去了。皇上的问候,我二人一定带到我天恒皇帝那儿去。就此别过。”
说罢,沈若清朝南宁皇帝行了个较为周全的礼,便将有些僵化在地上的黎亦蝉一把拉起,带着他匆匆出宫。
黎亦蝉没有挣扎,任由沈若清扯着便上了马车,一句话都没有开口说。
马车一路匆匆,稳稳听到驿馆后,沈若清带着黎以蝉朝楼上走去。
“你们且稍后片刻,世子同我去收拾了行囊,等到用过午膳,我们就回天恒去。”
这话是说给天恒车夫听的,也是说给驿馆之中的人听的。
沈若清带着黎以蝉上了楼,关门前,还特意朝外望了一眼,确认没有闲杂人等跟上来,也没有扒墙角的,便将门掩上。
“你莫要着急,我知道你想你母妃。”
“可眼下,那南宁皇帝就是不肯松口,你硬碰硬没有胜算,还给于大计无益,我们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黎亦蝉没想到沈若清会对他的心情如关照,疑惑间,便坐到了凳子上,要听她一言。
“若你信得过我,可将你母妃的情况说与我听,我虽不一定能帮得上忙,却愿与你一同分担。”
黎亦蝉拿起面前的茶壶,将桌上的茶杯倒满,看着杯盏中冒起的一缕轻烟,吹了吹,小酌一口。
“我母妃就是南宁的余妃,人道额娘在孕育我之时,南宁皇帝非常宠爱她,许她平安诞育皇子之后,就晋她为贵妃,许她同皇后一起处理后宫琐事的大权。”
“就当生产在即,后宫中失宠多年的黄妃娘娘在一夜之间又得了圣心,皇帝独宠她一人……”
说到此处,黎亦蝉的话顿了一顿,视线逐渐移向远方,手中的热茶举到嘴边,顾不得还在冒热气的高温,仰起头一饮而尽。
那年抓周之日,黎亦蝉绕开重重障碍,朝着那枚玉玺状的物件便直直扑了过去,抱在怀中,任谁抢都不肯撒手,把南宁皇帝逗得开怀大笑。
又是一年,黎亦蝉与黄妃的儿子韩盛锦玩闹之时,被一个猛推,从高台跌落,昏厥了三天三夜,等醒来之时,左胸前出现一记罂粟花的胎记。
黄妃身旁一个传言能通灵的老宫女赶来,指出天降妖相,说他是不祥之物,留在身边只怕有祸国之嫌……
“那黄妃的儿子韩盛锦,可是如今的太子殿下?”
黎亦蝉点点头,他的只言片语,拼凑成他儿时一些零散的惨痛童年回忆。
前世的沈棠,嫡长公主出身,自幼便受尽宠爱,从未体验过这般年幼受辱的苦楚。但这副身躯的主人,就是在出生起,就被人规定好了一生,自幼便被圈禁起来,从未经历过一日普通孩儿家的生活。
黎亦蝉的回忆,带动了沈若清这副身体本真原始的记忆,牵扯得她心中隐隐作痛。
“因被看作是妖相,我的母妃也同被看作是不祥之物,她为了维护我,冲撞了南宁皇帝,便被打入了冷宫。”
“但南宁皇帝忌惮母妃家中的权势,不敢真将她打入冷宫,便将她终身禁足宫中,亦与冷宫无异了。”
听罢,大约是因为身体本身对他产生的强烈同理心,沈若清上前,轻抚了两下将黎亦蝉额间垂下的有些散乱的几缕鬓发,重新掖进他的三千乌黑丝之中,又顺势轻轻抚了抚他削瘦的脸颊。
黎亦蝉平日冷峻的眸子中,此刻三分绝望,七分落寞。
四目相对,沈若清心中隐隐地抽痛了一下,身体本能地向前凑近,想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方能稍减心中的困苦。
“珰珰珰……”
待到二人距离缩短至两寸间,黎亦蝉腰间的玉佩被误触,发出清脆的声响,沈若清原本有些失焦的瞳孔忽然放大,在一瞬间回过神来。
她这是在做什么?
他腰间的这枚玉佩,正是她前生挣扎到最后一刻,亲眼见到那刽子手所佩戴的。
至此,他的身份嫌疑最大,在这一当口,她如何能够对他产生恻隐之心!
定是这副身躯原本的感情残留,才乱了她的心神!
沈若清迅速起身,来到屋柜一旁开始收拾回国的行囊,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过,只是微微颤抖的手将她内心的焦躁暴露无遗。
“你莫要担心,我自有一计,定能保你同你母妃见上一面,就当报你那日在丽妃面前替我解围了。”
“快收拾东西罢,当下还是先得离开这里。”
听罢,黎亦蝉方沉浸在沈若清的满目柔情之中,被她突然的冷漠悬到了半空中,但因听到见母妃的事,便迅速回神,同沈若清一起,将行囊规制到了一起。
收拾行囊之时,黎亦蝉又看到沈若清帕子中包着的那截凉术,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叹息。
“黄妃娘娘手下有个从苗疆来的姑子,专懂一些旁人闻所未闻的毒,他用这个来对付我,是根本不在意将身份暴露于我。”
“他将我视作蝼蚁。”
不必明说,沈若清便知道,黎亦蝉口中的“他”,正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韩盛锦。
也是前世她在禁地中听到的,那黑衣人便是替这位“太子殿下”传达密令来了。
黎亦蝉将那帕子置于手心,手指微微发力,只听几声清脆的咔嚓声,再摊开手,那凉术已经在帕子中成为粉末,一抬手,便扬在空中。
凉术粉末在空中飘散,直至消失,却没能再发出半点异香。
待到用过午膳之后,又磨蹭了好一会儿功夫,快要到傍晚的时候,黎亦蝉和沈若清才一同下了楼。
沈若清特意与驿馆中多日照拂的那小哥道了别,这才随黎亦蝉上了马车。
“这几日叨扰了,就此别过。”
他原本还未明白,她拖这时间是为何,这般特意辞行又是何用意,但她自有她的道理。
在车夫的马鞭甩下,马车朝天恒迅速前进,走出了几里之后,他便会了意,心中又暗暗赞叹起这岳西公主的蕙质兰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