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很久没来看你了,又该生我气了吧,”我笑了笑,“小芷知道错了。”我顿了顿,“”哥,再跟我说句话好吗。”
周围来扫墓的人不多,我的世界也安静的可怕,没有人回答,是啊,那个总是带着微笑,总是让人温暖,总是能拿着糖果陪自己的哥哥再也不会理我了,也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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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知道我的出生对这个家算什么,家,说来也算不上,也许只是一个空壳而已,而他一样也不一样,他,白宸,他阳光温暖,可却不代表他不孤独,不需要一个真正的家。我并不了解我错过他人生的那两年他的生活,也许有过父母的陪伴,也许有过一个家,可在我看来,他也许比我更加不幸,毕竟感受过幸福后的失去往往比从未得到更加难以接受,也或许他和我一样曾经也从未记得这个家有过美好的一面吧。
我不知道哥哥有没有怨恨过我,也许是我的出现才让这个家庭分崩离析,至少,我是那个导火索吧,我出生后,父亲母亲由于抚养两个孩子的经济压力,选择了外地条件更好的工作,他们没有时间照看我和哥哥,他们选择把我和哥哥留在外婆家照看。
现在想想,那应该是我记忆中儿时最快乐的时光吧,不知道他是不是这样想。那是这座城市不一样的天地,还没有完全现代化的气息,楼房不过四层,电视还是老式,家家都有凉席,门前有一颗梧桐树,树叶飘落,守护着这里的一家一户,一年又一年。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和哥哥在树下骑着小自行车,我抢他的骑,还不让他骑我的,他也不和我吵,安静的看着我骑累了,自己再骑,长大后,他总提起这事,说我小时候坏,我后来才感觉到他说这些话时眼里的光,我们都怀念那段日子,但是他没说错,我是挺坏的,是我害了这么好的人一辈子。
哥哥是一个一直陪着我的人,陪到我都渐渐把他的陪伴当成了理所当然。我们一起走在两旁有梧桐树的路上去上学,放学,他总是很走的很快,我跟在他后面,发现我离的太远就会停下来等我一会儿,走走停停,那段路至今还在我的记忆里,他的背影也挥之不去。
我四年级那年,他已经六年级了,他偶尔帮外婆做做家务,偶尔也陪我玩。但我们都知道外婆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我听得见她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叹气,做一件事要停下来休息好多次,一天晚上,我出了房间听见外婆的声音,她似乎更加严重了,我有些慌了,我跑去叫哥哥,我们一起去了医院,已经十一点了,天没有那么黑,风有些大,医院大厅的等已经关了,只有急诊室很亮,很亮,很冷,很冷,医生检查出外婆的血压很高,心脏也有些问题,肝脏也还要进一步检查,先去拿药,还要住院。外婆躺在病床上,我想过很多次我们会怎么知道外婆确切的身体状况,也许是父亲母亲告诉我们,也许是她自己,却没想到要我们自己直接面对,哥哥带着我去二楼拿药,二楼只有一条走廊是亮的,我有些害怕,哥哥没有再很快的走在前面,他牵着我的手,很凉,我看了看他,他没说什么,拿完药,安顿好,他让我在病房里陪外婆,他自己走到病房外跟母亲打电话,我跑到门口偷听,我第一次听见哥哥大声和人喊,第一次听见他在没有人的地方哭,“芷芷,小宸怎么没事儿吧,”,外婆问我,我赶紧跑到床边,笑着跟她说话,聊天,过来很久,外婆睡着了,我出了病房,看见哥哥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目光空洞,在发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他和母亲说了什么。“哥,会好的。”他摸了摸我都头,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坐在走廊上,没有人问什么,也没人说什么。
几个月后,我和哥哥来到了父母所在的城市,我们转学了,没有商量,甚至没有询问,我们离开了梧桐树,离开了那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离开了那个在推开门后对我们笑,准备好饭菜叫我们,和我们一起在梧桐树下剥玉米,讲故事的外婆。再几个月后,我和哥哥在葬礼上见到了外婆,她很安静,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样,我没哭出来,哥哥也没有,看着那些我从未见过的人在外婆遗像前哭,我只觉得恶心,我一个人出去散步,等没什么人再回来,我一个人看着外婆的遗像,那是她年轻时的照片,很漂亮,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我还是哭了,没为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孩子对情感的未知也许是好事,因为他们可以不用那么纠结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我没有想到哥哥走到了我身边,“以后还有哥哥陪你,”他递给我一颗糖,是外婆每次哄我们的时候给我们的那种。他带我回家,牵着手没有松开过。
我渐渐明白了我再也见不到外婆了,哥哥说外婆去了一个美丽的地方,他说好人最后都会去那儿,我们和父母住了几天,由于他们没有时间照料,我们又被送去了奶奶和爷爷家,这是一个很传统的家吧,他们对哥哥很好,哥哥虽然从不要求什么但是只要说了他们就一定会办到,可我,算什么,我终于明白了哥哥在医院走廊上一个人哭的心情,因为我也开始一个人在房间,在夜里哭,无助,孤单,迷茫,似乎下一秒就会失去什么,但始终不知道自己可以得到什么,那家人没有发现我的异样,只嫌弃我腼腆,不大方,哥哥忙着升学的事也很少和我说话,一天,两天,三天,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头。
渐渐的我和也上了初中,和他同一所重点初中,他带我去报名,招生的老师看见是两个小孩子不太客气,有些不耐烦的问证件都有吗,检查完后要我们去交钱,财务处的老师说现在的小孩都可以自己来报名了啊,真厉害。可她不知道没有孩子希望这样吧。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哥哥好好说话了,一路上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小芷,我记得你以前很开朗的,我们一起出去玩,你能一个人讲一路,现在,不愿意和哥哥说话了吗?”“不知道说什么。”
初中的学业并不顺利,我逐渐暴躁焦虑,好的时候和其他人一样,不好的时候一点小事都能让我彻底崩溃,哥哥已经高一了,他偷偷自己攒了零花钱,带我看了心理医生,中度抑郁症,我并不愿意和医生多说什么,我并不觉得医生能帮我什么,我觉得没人可以理解我,不会有的。哥哥没有跟我说关于病情的太多事情,但他告诉我“都会好的。”是啊,我也曾这么说,可是后来什么都没有再好起来。
他每周都会抽一段时间陪我玩,放学路上和我聊天,也许是人在冰窟里待久了,火柴都会带来温暖,我渐渐情绪稳定了一些,但还是失眠,爱在半夜哭,这应该是他不知道的吧。时间过得很快,情绪逐渐稳定学起来也没有之前费力,我考上了和他一样的高中,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们一起去了游乐园,在摩天轮上,他轻声说,“小芷,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哥哥也不喜欢,但我们还没有能力走,你再等等哥哥,好吗。”我笑了笑,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但看得见他手里的糖,我想他看见了我许久不见的笑容吧,我等你,哥哥,小芷相信你,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高中即将开学,爷爷奶奶并不支持我继续学业,他们觉得女孩子能上完初中识字就可以了,讽刺的是爷爷还曾经是语文老师。哥哥和他们吵了一架,我拉着他,让他不要吵了,没意义,他对我吼,“什么叫没意义,你告诉我,什么叫没意义。”他摔门离开,一夜没回来,我也回了房间,爷爷和奶奶数落着我,说哥哥因为我才和他们吵,说我是个祸害。我用枕头堵住耳朵,想给哥哥打电话问他去哪里了,他没有接。
第二天,他回来了,身上有些酒气,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带着酒气见我,我和他去了楼下公园,一边走一边说,“我们走吧?”“去哪?”他的话让我意外,“回爸妈那儿,他们不可能不让你读书。”哥哥说的对,可是,父母,这个在我生命中缺席了这么久的概念,我应该去走近它吗,可我知道这不是商量,他决定好了。当天晚上我们会了父母那儿,没有人,他从没告诉我他有这儿的钥匙,我们就自己回来了,父母负担了我们经济上的问题,也几乎不怎么回家,偶尔回来两个人也不欢而散,父亲总是怀孕母亲在外面有问题,装跟踪器,自己跟踪的事情他都干过,他们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两个人也越来越不愿意回家。
哥哥高三了,他很拼命的看书复习刷题,我知道他一定可以离开这里,可我能,抑郁症复发,只会给他添乱,我开始把自己锁在房间,偶尔会自己写作,写一些短篇小说和时评,我会把这些发给一写报社,平台,往往石沉大海,没有回复,我渐渐也不抱希望了。知道高考前夕,一家小报社的编辑给我发邮件,说他对我写的给自闭症儿童父母的信很感兴趣,他想找我面谈,我拒绝了面谈,同意了发表,笔名梓辰,我都投稿在他的帮助下渐渐发表的多了些,我很感激他,他说要是真的感激,就有时间和他当面聊聊。
哥哥最终考上了他心里的理想大学,他去了J大学了心理学,他可以离开这个没有阳光点地方了。他走的那天我没有去,我不想在他面前哭了,后来,我在枕头下发现了一罐糖,和一张纸,“我等你。”芸芸众生,沧海桑田,有一个人还在等我,是值得还是可笑,真是连时间都说不清楚的事情。看着空荡荡的家,久违的无助感又一次回来,失眠有些严重,但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崩溃,反而异常平衡,好像一潭死水,很难再有波澜。
又两年,他中途断断续续回来过,短暂的相逢还是很美好的,他总是带给我一些新奇的东西,给我讲他遇到的好玩事儿,也给我介绍他的同学,他在的时候我都失眠都会好一些,高三那年,他和我吵了一架,也许是因为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也许是他知道他用尽办法而我还是没有彻底抑郁,他说我只会把自己关起来,在他走后,我在赌气的情况下联系了那个主编,约了见面。他叫孟思舟,是个年轻人,他说他是W大大三的学生,在和同学一起办一份属于有梦想的人的报纸,我被他的热情和梦想震撼,答应了毕业后给他们定期发稿。
几个月后,我考上了J大的中文系,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也收到了父母的离婚证。虽然谈不上难过,但我第一首买了酒喝醉了,我只记得我给哥哥打了电话,我们聊了很久很久,大概是外婆离开后聊的最久的一次,第二天他来接我去J大,他告诉我别再喝酒,也没多说什么,我们一起去看了外婆,一起去找了梧桐树,最后才去学校。
四年不长也不短,我和哥哥在另一个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哥哥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心理工作室,我的写作也越来越成功。时间似乎带走了很多东西,但它也足够怜悯,还没有带走我身边的这个人。孟思舟也来了这座城市,他也追求过我,我没有答应,我不能相信还有人可以真正了解我,包容我,像他一样。
哥哥为了我们都生活工作一直很努力,工作室越做越好,他每年都会去偏远地区给孩子们做心理疏导,那是他第三次去A镇了,他说过哪里的孩子很可爱,每次走的时候都会围着他。他回来的那天晚上给我打了电话,那天是他生日,他很开心,我也给他准备了礼物,等他回来送给他,我挂了电话,第二天,一觉醒来都是A县所在地区发生地震的消息,我打了哥哥的电话,没有打通,我发了很久呆,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赶去了A县,见到了他,他还在手术室,医生走了出来,我看着医生,不知道还不该问,怕听到的是自己不想知道的,医生看着我,安慰了我很久,之后跟我说他签了器官捐献书,现在有几个孩子需要,情况很紧急,希望我能联系父母签字,我不想同意,但又能怎么拒绝,他愿意,我该拦着他吗,他爱这里的孩子,可是他是我哥哥,医生知道我的难处,又耐心讲了很多,我手有些颤抖还是给父母打了电话,几乎是连哄带骗,哭喊中的他们最终同意了签字,我彻底没了力气,瘫坐在了手术室门前。后来,有人告诉我,他是在救两个孩子时被压在了废墟下。
葬礼上,两个孩子的父母对我们表示了感谢,他们在哥哥的遗像前哭了很久,我知道他们是真心的,可是哥哥,你又在哪里?我想去找你。他离开后的一年里我几乎每周都会去看他一次,后来,孟思舟想了很多办法劝我,为了不让他担心,我也不怎么再去了,我留了一封信跟他说我要去外面走走,然后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并不想出去走走,我想我是去找他了,我重新回到了外婆的家,城区改造,小平房都拆掉了,6月的梧桐叶也消失不见,人去楼空,现在连楼也没有了。
我去了我们一起去的游乐园,在摩天轮到达最高处时我给你发了一条他看不见的消息,“哥哥,我们都做到了。”
我去找了他去喝酒的酒吧,没有喝醉,但在那里待了一夜,听那儿的驻场歌手唱着忧郁的歌,看那里的人有的狂欢,有的买醉。
我又去了J大,他的导师告诉我,你学心理学是因为有一个可爱的妹妹,他希望她能快乐的过好每一天。
我还去了A县,那的孩子告诉我白老师是个好老师,他们都很喜欢白老师,他们还说哥哥曾经说过要带妹妹来和孩子们一起玩,那的校长给了我他的笔记本。
封面上写着:
雨永不停歇,伞永不收拢
——小芷的撑伞人
我最终带着笔记本来看哥哥了,哥哥的离开也许会成为我心里无法磨灭的疤痕,我的撑伞人,你应该在那个美丽的地方吧,你还好吗?余生的伞,由我来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