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觉还是走了。
在华安的挣扎扭打之下,他被孙嵩拉出,任其上马逃窜而去。
审氏大族的压力,让孙家根本无力反抗,也让穿越而来的华安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这个时代的弱肉强食,贵贱之分。
华安回到家中望着昏迷不醒的华佗,才想起未来曹操所言的一首诗:“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这些平民百姓在士族豪强的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华佗没死,是因为审觉根本没有打算杀他,毕竟医名远扬,颇有名望。若是死在审家手里,定然大损其家族声望,然而其他人,死了便死了,根本无从深究。
华安至孙嵩放了审觉之后,便沉默不语,与后者之间产生了一道隔阂。只是在迟来村民的帮助下,将华佗抬回了父子原本居住的木屋当中。
他仔细检查完父亲的身体,好在多为皮肉之伤,涂抹完草药之后休息数日,应无大碍。
屋外又下了一场雨,洗涮了平乡村村口的血迹,而三岁小孩为父勇斗豪强审觉的消息,却逐渐流传出去,传到了廮陶县新任县令时苗的耳里。
时苗走出县衙,抬手接过屋檐下如长帘般的雨水,搓起食指,又眯起双眼,口中喃喃说道:“审氏,审觉,只为了几间铺子,便几乎屠了半个村子,真当视我如无物不成?”
说着,时苗又大笑起来,双指弹去指尖雨水,拂袖往衙内行去,口中吟道:“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
巨鹿郡,审家府邸。
布置精致的正厅之上,审觉正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他从鼻头处用一袭白布包裹,几乎掩盖了半个头颅,看来前日被小孩砸的几下,受伤不轻。
他眼前站着一个抬手怒骂的中年男子,正是听闻消息从邺城赶回来的表兄审配,审正南。
审配现从御史中丞韩馥账下为官,本不喜家族为商贾之事争斗,然而这件事却因为一位三岁小孩的事迹意外闹大,现整个冀州都沸沸扬扬。
他只要走在邺城街上,便能听见审家如何仗势欺人,不仅屠杀百姓,更对名医华佗刀剑相向,甚至连三岁小儿都不肯放过。
这让原本忠烈慷慨的他简直无地自容,连忙快马加鞭的赶回了巨鹿老家。
审配猛甩衣袖,指向跪地男子,大声说道:“你个蠢货,平日里横行霸道也就罢了,如今竟然敢使刀剑害人,莫说名医华佗,即是平乡村的无辜百姓,岂是你想杀就能杀的?”
审觉跪在地上,将头颅深埋进两臂之间,“表,表兄,廮陶县如今新换了个县令,那孙家失去了原先的庇佑,正是夺下中华巷的绝好时机,我若是不给孙家一点下马威,哪里能轻易的拿下那七间铺子。”
“你还敢说!”审配一脚踹去,将审觉踹了个侧翻,怒喝道:“即便要买铺子,也当通过正常的交易获取,你以为杀了村民,孙家就会把铺子乖乖的交到你手中吗?”
“表兄,我也是为了家族啊!我们审家若是能拿下那七间铺子,就等于拿下了整个县城,即可助兄长一展抱负,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兄长也不用在那韩御史手下郁郁不得志,我这可都是为了兄长啊!”审觉翻身一滚,死死抱住审配的大腿,痛哭流涕的说道。
审配闻言,心中火气虽然未散,亦有些许不忍,长叹一声,“你啊……”
他将审觉扶起,眉头紧皱说道:“你可知,廮陶县时县令连连上表,如今已传入韩御史的账内,恐怕我审家日后诸多行事会越发的困难了。”
审觉眼睛一瞪,问道:“那时苗不过一个小小的县令,就可以让我们审家如此困难,兄长是否言重了?”
审配轻哼一声,“时德胄确实动不了我审家,但韩御史早就对我族内家产觊觎许久,他常隐晦告之让我倾尽家力相助于他,以如今局势,我若不行此举,他恐怕会借力行事,不仅得了爱民的声望,也剥削了我审家的财力,可谓是一举两得。”
审觉浑身一怔,双手都颤了两下,“这,这韩御史竟有如此深的心机?”
“唉,所以为兄时常告诫你,为人要谦逊低调,你惹的祸端,便要整个审家替你抗下来。”审配说着,又长叹了两声。
审觉扑通跪地,面色苍白的说道:“兄长,小弟知道错了,可如今事已至此,该如何是好?”
“为兄自然不会让我审家任人宰割。”
审配两袖挽于身后,在厅中来回渡步,“我与袁氏公子颇有交情,公子如今深受司空,司徒两位大人的厚爱,我亲自上门拜访,再举家族之力助他,定然能保我审家安然无恙。”
“袁氏公子?”
审觉双目一亮,兴冲冲的说道:“兄长口中的袁氏公子,是那嫡公子袁公路否?”
审配摇了摇头,说道:“并非是袁公路,而是袁绍,袁本初。”
“那袁本初只是袁家的庶子,兄长岂能以全家之力助他?!”审觉闻言,连忙爬起身来,大声说道。
“你懂个甚,袁公子虽然只是庶出,但相貌英俊,气质不凡,颇有英雄气概,且深受袁家众人的喜爱,将来必成大事。我审配视袁本初为知己,愿做袁公子扶持朝廷的左膀右臂,即便倾尽家族之力,有何不可!”
审配朝着远方一拱手,审觉便知自己这个正直如铁的兄长已经下定了决心,便不再言语,心中暗暗思量着其余对策。
他虽为审家表亲,但怎么也算家族中的一份子,可不能让审配一人将全家都卖给了袁绍,若是袁绍日后如他袁氏官拜三公还可,但要是世子之争失败,审氏大族可要毁于一旦了。
审配遥望远方,可不知其弟心中所想,转身说道:“醒阳,这些日子你就躲在家中,可莫要再出去闹事,平乡村一事就此作罢,那孙家的铺子若能正常收来,就做正当交易,如若不能,即将中华巷放弃便是。”
“待我拜访完袁公子,此事即可压下,你可听明白了?”审配盯着鞠着躬的弟弟,郑重说道。
“唯。”审觉拱手应道。
待审配拂袖而去,他站直了身子,轻轻抚摸着鼻梁上渗出血迹的白布,眼中透出凶煞之色。
被一个三岁小孩打倒在地,外头百姓的嘲笑之声真当他未曾听闻?
此仇不报,以后在审家还如何立足?在巨鹿,在冀州,还有何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