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鹤赶回老家的时候，父亲已经下葬了。
叔父说：没法子。等不及了。
陈鹤扑到父亲的坟上去，欲哭无泪，痴呆呆地，两眼望进虚空，右手神经质一样在地上抓挖个不停。
陈鹤的手指抠进黄土里，沙土被染红一片。
陈鹤四岁时母亲走了。父亲一个人拉扯着这个腿脚有些不便的孩子，日子凄凄惶惶。
小时候的陈鹤自然骨瘦如柴，身子骨孱弱到见风倒。
每次村里要演电影，得到消息的娃子们就纷纷奔赴村中央的大场院，抢先占下有利位置。他们在地上画上一个个的圆圈，里面写上自己的名字。那就是自己的地盘了。
陈鹤腿脚不便，总是最后一个赶到场院，结果有利的位置早就没有了。
于是，陈鹤就哭。
陈鹤对父亲说：“爹，以后演电影，你帮我去抢个地盘。我要最好的，最大的！”
父亲不笑，一脸的严肃，说：“我帮你抢有球用？我能去跟那帮子小屁孩儿抢地盘？自己去抢！有种你就自己争个更大的！”
陈鹤就很失望。陈鹤曾经背着父亲偷偷骂了他。但陈鹤是一个有骨气的孩子。以后演电影时，他依然和娃子们一起疯跑着去抢地盘，一瘸一拐地。结果，到上初中之前，他最好的成绩是抢到过一块还算可以的地盘，虽然不是最好的，可足以令人羡慕和吃惊了。
那时候，村里的娃子们都帮大人放牛放羊。
父亲将羊鞭塞进陈鹤手里时，陈鹤说：“爹，羊跑得太快我追不上。”
父亲不说话。
陈鹤还说：“他们，都欺负我。”
父亲忽然大声说：“那你能干什么？”
陈鹤咬了咬嘴唇，什么也没有说。
娃子们故意逗弄陈鹤，动不动就丢一块石头将他的羊群轰散。陈鹤就只能一瘸一拐地四处里去追羊。
后来，陈鹤不再笨拙地瘸着腿去追羊，他让石头追。
陈鹤丢石子一绝，三十步开外，嗖一声，专打头羊的角，百发百中。
那时候，陈鹤暗发毒誓：我要比你们强！
果然，陈鹤成年后在外闯荡出了一片天地。当他们在村里娶了老婆面朝黄土背朝天过日子的时候，陈鹤就在城里买了房。
陈鹤拥有了自己的公司张罗着数百口人吃饭的时候，他们却为老婆孩子一家数口而四处奔波。
陈鹤还没有知足，他又在忙碌着兼并别的公司，进一步地壮大着自己的事业。他始终记得父亲说过的话：自己去抢！有种你自己争个更大的！
很久以前，叔父打电话给陈鹤，告诉他：“你爹很挂念你。有空多回来看看。”
陈鹤问：“我要接他来城里享福，他不来。我实在抽不出时间勤回去，只能多给他寄点钱了。”
陈鹤就大把大把地给父亲寄钱。
当叔父再次打电话来说“娃呀，你爹快不行了，你赶紧回吧”的时候，陈鹤正在为兼并在那座城市最大的对手而忙得焦头烂额，他始终脱不开身。
当最终将事情搞定，拿下那家公司火速赶回老家的时候，父亲已经下葬了。
陈鹤跪在父亲的土坟前，右手一个劲儿抓挖着地上的沙土，指头上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土地。
陈鹤悲伤的眼睛里，父亲的脸和土坟蒙太奇一样相互交叠着，转换着。
叔父过来拍拍他的肩，说：“已经这样了，你别太难过。”
陈鹤不语。
过了良久，陈鹤慢慢站起身来，表情凝重。他拖着一条似乎更加颠簸的腿，寻来一根长长的木棍，围着父亲的坟转了一圈，深深地画下了一个圆。
众人都不解，都说：“你别太难过了。你这是要干吗呀？”
陈鹤大声说：“可惜啊，我到现在才明白，我去争，去抢，得到再多再大的地盘，永远都大不过这个圈哇！”
说完，猛然丢了木棍，扑通一声重新跪到坟前，大喊一声：“爹！”
那一声呼喊，夹杂着血丝，喊得众人热泪滚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