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去罢,殿下。”少年在他的耳边小声嘀咕道,“您再不回去,可有大麻烦了。”
“你要是想回去,就自己走吧,约瑟夫。”西里尔头也不回地说,双腿一夹马肚子、用力一扯缰绳,策马跑出一段距离,“不必再跟着我了。”
“那怎么能行?”叫约瑟夫的少年骑着一匹较为瘦小的灰马,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上。他满脸通红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殿下,求您了。”
在无限空旷的土地上,陡峭的坡道上覆盖着黑云杉和马尾松。马蹄下的土地又湿又软,随着踩踏缓缓下陷。西里尔勒住马缰,停驻在一处地势较高的裸岩上,望着不远处袅袅升起的烟火。此时天色已大亮,天气和煦无云,晴空湛蓝。阳光透过树梢洒在他的一头眩目的银发上,摇曳着细碎微光。
“我们到哪了,约瑟夫?”他问道。
少年从腰间取出一卷羊皮纸,用手抚平上面的皱褶,“前面应该是……是山岗镇。”
“很好,我们就去那里稍作歇息。”西里尔说。
“殿下……真的不愿回去了?”
“不许你再提此事了,这是命令。”西里尔瞥一眼自己身边瘦小的侍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沉声说,“还有,不许再称呼我殿下,叫公子就可以了。”
“遵命……公子。”约瑟夫心虚地应道。
他们缓缓地走过铺于黑绿污泥上的木板桥,马蹄行经浅水滩,越过吊桥,穿过城门楼。西里尔深深吸了口气,森林的气息扑面而来,湿软树叶混合着泥土的芬芳,让他的肺里填满清新凉爽的风。他一面缓步慢行,一面四处观望,不知不觉间,银松森林和起伏丘陵已在视野里消失,前方是吵嚷的人群和街市。
由花岗岩、青铜和大理石铸成的高塔伫立两旁,砖块铺设的宽阔的街道和小巷向四面八方伸展。长喙渡鸥盘旋于上空,紧密相连的房屋林立道旁,弯弯绕绕的沟渠穿过屋檐下的石路静静流淌。这里的屋顶皆由红瓦砌成,绿油油的青苔生长在砖瓦的缝隙里,缕缕炊烟从黢黑的烟囱里升起。
“公子,”约瑟夫牵着缰绳走到他身边,“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你只需要知道,我们要一直向北走就可以了。”西里尔说。
北方只会越来越荒凉,那里既无城墙也无边际,只有深冬冰雪延展四方。然而,仿佛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吸引着他,冥冥之中的召唤催促着他的步伐,让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到达。
约瑟夫面露难色,小声嘀咕道,“怕是在半路就要被冻死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杂沓的马蹄声,朝他们迎面走来几支成群结队的巫师。他们穿着形式各异的袍子,戴着尖顶帽围聚在道路两旁,嘈杂声不绝于耳。他们口音奇特,袍服宽大挺直。叫卖蔬菜和水果的农民不耐烦地催赶他们离开,穿着绫罗绸缎的姑娘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高大而贵重的马车。
“那些人是谁?”西里尔问道。
“是来自尤利西斯的商客,公子。”约瑟夫说,“每隔四年的月圆之夜,他们便会千里迢迢来参加祭祀仪式,以告慰那些逝去的亡灵。我听说仪式当天各地的神庙都会拥挤不堪,有诗人吟诵歌谣,高僧朝拜祝祷,还有百姓游街祭庙。”
“祭祀?为什么?”西里尔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几百年前的那场双子之战?”
“是,公子。您可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里尔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光黯淡下来,“那场战事结束时我还没有出生,只有父王经历过。但是,就连他也很少对我提起,也许是太过惨烈,他也于心不忍吧……”
“属下该死,让公子忧心了。”约瑟夫垂首道。
西里尔摆了摆手,“无妨,我们就跟着他们在前面的客店住下吧。正好,我也想去看看祭典。”
微风轻轻吹拂,几缕云絮低垂。一只猎鹰飞旋于天际,它张开黑色的翅膀,翱翔于万里晴空。在那双翅膀之下,森林、原野、河流都纷纷呈现。要是我也能像它一样就好了,西里尔静静地想,在高处他能听见风的呜咽叹息、河水的咆哮长吟,还有那秋雨冬雪的缠绵。可惜啊,他连翅膀都没有。
侍从将马牵到马舍里安顿好,拾掇完行李,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日光映照在窄窗上,溢出明灭不定的光纹,似银白水波荡漾其上。安静的房中有股原始的、恬静的树木香味,犹如燃香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约瑟夫将外边买来的水果和点心仔细盛盘,又烧水泡了壶热气腾腾的香草茶,双手为主人奉上。
西里尔静坐窗前,拿起一片糕点细细咀嚼。壁炉里的炭火闪着微光,他披着一件滚着金边的麋鹿皮长袍,上面刺绣着精致的织银图案。他的脸颊摩挲着柔软细腻的毛领,惬意地蜷缩起身子,抱膝而坐。
“约瑟夫,”他轻声问道,“你见过真正的黑巫师么?”
少年紧瞥眉毛,“没有。公子……怎么会想起问这个?”
“我见过。”西里尔好整以暇地闭上眼,“他们强大坚忍,无所畏惧,一身黑袍就像永不终结的夜晚一样长,无论走到哪里,黑暗都会如影随行。”
“可我听说他们的巫术奸滑狡诈,而且还有很多禁忌的邪恶咒语。”
“你不明白,”西里尔认真地说,“黑巫师和我们截然不同,我们的力量来自于外界,但是他们的力量却来源于内在,或者说潜藏于他们本身强大的意识之中。”
“源于内在的力量?”约瑟夫迟疑地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我们能将扭曲、操控自然界中的种种元素,并以此召唤巫术进行战斗。但我们唯一不能控制的,就是我们自己这副身躯。”西里尔仰起脸,以沉静的口吻说道,“因为白巫术不存在任何精神控制,或者直接的身体侵占,所以我们只能借助外界力量去施展巫术。而黑巫师则是可以利用内在的强大力量去压制对手的意识,从而瞬间控制对手。这种力量是很恐怖的,他们可以在一秒内掌控你身体的每一块肌肉,劫夺你的所有感官,甚至俘虏你的心智。”
约瑟夫的脸上掠过一阵诧异,“公子……怎么会对黑巫师的能力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小时候,曾生过一场重病,连着几个星期都发着高烧,浑身滚烫。”他双手捧着茶杯,目光落入碧绿幽深的水中,眼中泛起阵阵涟漪,“那时连父王也无能为力,他夜夜守在我的身边,却只能看着我的身体日渐枯萎。直到有一天夜晚,有一位穿着黑袍的人潜入了我的房中,父王与他轻声低语,片刻后他就把手放在了我的身上。之后的感觉只能用奇异来形容,仿佛一场很深的梦境,但在梦的深处我又无法挣脱,只能陷入其中、任其摆布。但那晚过后,我的病情竟然奇迹般地好转,身体也逐渐恢复了。只是每当我再次想起那个梦,却再也无法回忆里面的细节。”
“那位黑袍人是谁?他怎么能比梵穆希陛下还厉害?”
沉默了少顷,西里尔叹了口气,“是啊,他确实很厉害。”
两人交谈之间,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只听见马匹嘶鸣,声若雷霆。西里尔循声望去,只见几匹高大的白色骏马威风凛凛地行过街道,人群避之不及。从马上下来几位身镀银锁甲、白披风的卫士,似乎在四处张望着什么。为首的是一位强壮却略显矮小的军官,他长着骇人的鹰钩鼻,顶着一头整齐繁茂的黑卷发,手持盾牌和长枪守在街边,头盔上绸缎如风中绽放的白泠花。
“是骑士团的人,”约瑟夫小声惊呼,“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西里尔冷哼一声,“除了圣弥会的人,还有谁能知道我们的行踪?”
“那眼下我们该怎么做,公子?”
“看来我们白天是不能出门了,只能等到晚上再说。”西里尔道,“现在替我沐浴更衣罢。”
“是,公子。”约瑟夫应声道。
氤氲缭绕的浴池边,西里尔轻轻褪下外袍,湿热的水汽覆上他白皙的皮肤,染上他银白发髻。约瑟夫将指尖探入水中试好水温,便小心地扶着他踏入水中。
温暖的水波没过他的胸口,西里尔将疲惫的身躯深深沉浸水中,满头银丝披散开来,飘荡在水中宛如幽浮的水草。在弥漫着蒸汽的浴池里,他一面小口地允着约瑟夫端来的果酒,一面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他长着一副白净的面容,唇间挂着矜持、温和的微笑,身着质朴的绢衣素袍。少年虽然年纪比自己还大两岁,却一直低伏着身子、低垂着眼眸,说话也是低声下气的,让旁人丝毫看不出他较为年长。
算起来,约瑟夫是跟随自己时间最长的仆人,从小便在自己身边同吃同住,甚至陪伴着一同学习读书。平日里,约瑟夫恭谨从容、谦和有礼,是个很有教养又很守规矩的近身侍从。听说他出生在霜蟾之院,养在贵胄人家,与自己一样受洗于圣弥教廷,又经宫院使者亲授最纯正的白巫术,性子温和又聪敏。所以,出逃那日,即使整个宫闱的内侍、守卫都蒙在鼓里,他也瞒不过才思敏捷的约瑟夫。但是,也只有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约瑟夫会替他保守秘密,又纵容他跑到这种山高水长的地方。
“殿下……”少年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只感觉浑身不自在,“殿下有何吩咐?”
“又叫我殿下,”西里尔皱眉道,“这样多生分。”
“是,公子。属下知错。”
他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指尖划过颧骨轮廓,“你呀,就是太正经了些。”
“公子……”
西里尔忽然一抬手,一捧水溅在他的身上,打湿了他的前襟和头发。再一捧水泼过去,他的脸上也沾了水珠子,散发着湿漉漉的热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西里尔已经凑近了池边,手伸到了他的胳膊下面,他微微一笑,“看看你怕不怕痒哟。”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约瑟夫一颤,但很快他便忍受不住,弯下腰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求饶道,“公子……公子,放了我吧……”
“今晚,你穿我的衣服出去……”西里尔在他的耳边小声道,“我穿你的。”
少年吓得惨白着脸,“那、那怎么能行?”
“不行?不行就挠你痒痒……”西里尔的手指如羽毛一般撩过他的腋下,眼前的少年憋红着脸,抿得紧紧的双唇像两片叶子,嘴角微微抽搐着。最后他终于忍受不住,扑哧地笑出声。一阵酥麻让约瑟夫抬不起头来,他垂首匍匐在地,后背不住地颤抖起伏,喉咙里不断发出似抽泣又似呻吟的声音。
“我穿……公子,我穿……”约瑟夫喘着粗气,痛苦地挤出几个字。
西里尔心满意足地收了手,从浴池中缓缓起身,扯过一旁的浴袍披在身上,“这还差不多。”
话刚出口,约瑟夫就后悔了,他匆忙地整了整被水打湿的衣襟,扶着西里尔走下几级台阶。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中又是懊悔、又是内疚,却都无法言说。
西里尔看着眼前默不作声的少年,心里暗自窃喜。然而,刚走了几步,他却看到那年轻的面孔上闪过一丝他从未见过的邪气。他微微一怔,却看见约瑟夫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一双纤细的手竟然在隔着浴袍使劲挠他的腰际。
那双手如丝帕一样柔软,又似水流一般活络。但是,他挠了好久却不见动静,约瑟夫抬起头,看着西里尔那双碧绿的双眼含着戏虐看向他,唇边挂着温柔的笑纹。
“你……你竟然不怕痒?”少年的脸上再次泛起绯色,话语几乎脱口而出。
西里尔没有说话,却突然忍不住哑然失笑,笑声回荡在水雾之中,清俊的声音飘散开来。那副似笑似嗔的面孔上,眉目倏然展开,挺直的鼻梁下是一抹笑意正浓的唇。一头银白长发犹如被最干净纯粹的光芒渲染过,水一般地滑落后背,一根根发丝在水雾里隐隐发亮。
“属下该死。”约瑟夫忽然跪倒在地,几乎将半个身子伏在地上,把头深深地埋在手臂间,“属下殿前失礼,请殿下责罚。”
西里尔捂着小腹,忍着笑意说,“起来吧,别动不动就下跪的。”
“属下不敢。”约瑟夫的身子仍紧绷着,语气严肃。
西里尔叹了口气,俯下身捉住他的手,“不必担心了,反正就穿一晚上,没事的。”
没想到,西里尔话一出口,却看见少年白皙的脸颊上闪过点点泪光,声音也带着隐隐的哭腔,“属下实在不敢穿殿下的衣裳,更不敢让殿下穿我的……求殿下别再为难我了。”
“好了好了,不穿就是了。”西里尔怜悯地看着他,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约瑟夫竟如此情绪激动,让他不禁有些难过起来。“我和你闹着玩呢,这么当真做什么?”
“是属下失仪。”约瑟夫又是深深一礼。
“到此为止,道歉的话别再说了。”西里尔干脆和他一起坐在地上,曲起膝盖,把下巴搁在上面。看着少年隐忍的面庞,忍不住将他拉到身侧,在他耳边小声问道,“怕我?”
约瑟夫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他又温声问道,“为什么和我这样生分?难道我们不是朋友么?”
约瑟夫愣了愣,良久,才答道,“因为……殿下是储君。而属下是殿下的臣民。”他低着头、不敢看西里尔的眼睛,他害怕看到殿下难过甚至失望的模样。但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只能将实话诉诸于口。
“难道我……对你来说,就是储君而已么?”西里尔的声音在颤抖。
“不,殿下会是未来的王。”他恭敬地说,“有朝一日,受群臣敬仰、万民朝拜。”
顷时之间,一股悲凉之感油然而生,西里尔温润的脸庞蒙上了一层寒霜。他挥袖而起,随手披上外衣、系上腰带,大步流星地夺门而出。
约瑟夫在原地怔坐了片刻,猛地起身追了出去,却连影子也没见着。
夕阳西垂,傍晚的斜阳挂在红叶乔木最矮的枝桠上,远处的红云翻滚撕裂,柴火堆燃尽之后飘来缕缕青烟。街上聚集起越来越多的人,人群中有戏子、歌女、佣兵甚至乞丐,他们不断朝着前方高声呼喝,沸腾鼓舞的声音响彻长空。西里尔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步伐越来越快。
浩浩荡荡的人潮向着南边的山坡上慢慢靠拢,凉爽的风吹来食物和烟火的气味,有加了香料的葡萄酒,腊肠和熏肉。滚滚红云笼罩着烟火中的神庙,万年古木横亘周边,披发跣足的教徒手捧祭品,吟诵声似浪潮席卷、在空中激荡。
夜晚悄无声息地降临至这座山岗小镇,沿着小巷和水渠蔓延。街边的客栈、酒馆都纷纷关上窗户、紧锁门拴。夜雾升起,淡月胧明,柔和地照耀着神庙,廊坊间立着一排雕文梁柱。西里尔裹紧衣袍,尾随着拥挤的人群,沿着光洁的石板路缓缓而行。他们穿越过优雅的拱门,走到平坦而空旷的祭坛下。
幽深夜色,繁星密布。一轮圆月挂于树梢,散发着寂冷的寒光。巫师们念起咒语,空气中的火星冉冉升起,形成了一圈圆环,圆环燃烧起熊熊烈火。在一片火光里,头顶树影吱呀乱颤。火焰融入空中,融化成飘渺摇曳的云絮。袅袅腾升的浓烟直入云,后方的庙墙和石雕都发出炙热而饥渴的光,祭品在火焰和灰烬中断裂纷飞。那些雕刻于梁上的可怕面孔似乎都在颤抖着,发出阵阵嘶吼。
门廊顶端用古瓦兰丁语篆刻着符文,站在廊下的歌女仰面朝天,破唇之音极为高亢,又似婉转哀伤。喉音如呼啸长风、凌空直上,尾声若星斗之光、久未消散。那调子忽而急促,忽而缓慢,如飘荡夜空的芬芳;时而高昂,时而安静,如一声喟然长叹。
约瑟夫喘着气追到他的身边,诧异地看见西里尔眼中映满泪水,怔怔地望入无穷寰宇。他眨了眨眼,一滴泪不声不响地从他的面颊滚落,掉在地上破碎成小小水渍。
“公子,您……”
西里尔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声音里充满奚落,“别总是盯着我看,会暴露的,你个笨蛋。”
“是……”约瑟夫只得别扭地转过头去。
此时,神庙里擂起阵阵鼓声,宛如地底传来的闷雷,又如穿越远古的号角。号角破空,声如烈刃。鼓声中,火焰烧得更盛,焰头在噼啪声中窜得更高,好似怪物的灼热吐息。
两位身穿精甲的剑士走上前来,他们的脸上戴着铜面具,上面悬浮着两张栩栩如生的脸,似羊又似鹿,两旁还竖着锋利的角。他们站定脚跟、深深鞠躬,精钢铠甲啜饮着闪烁的火光,泛起明亮的色泽。
转瞬之间,剑士从腰间抽出锋利的利剑,剑刃在星空下闪烁。他们脚步轻盈,来回跳跃,在月影下优雅地翩翩起舞。长袍飘扬,剑锋交错,引来阵阵错愕之声,杂乱的喝彩此起彼伏。
其中一人忽然持剑跃身劈下,黑眼珠里闪烁着精光,另一人则踉跄地退后几步。祭坛上传来疯疯癫癫的狂笑,那是奇特又高昂的笑声,还带着些许哭腔。笑声深沉、黑暗又痴狂,如歌女泣血、巨浪咆哮。坦荡的大笑、浓浓的凝望,飘扬的歌声,其中还夹杂着浑厚的鼓声和刀剑撞击之声。
台上的人剑锋一转,从遥远的、高高的夜空引来一缕温和的光线,像清凉的泉水,在四周徐徐流转。星光游离、夜色灿漫,似几百只萤虫在身侧飞舞。汗水一颗颗从约瑟夫的额间低落,迎面吹来夜晚的风,不禁令他沉入寒风鼓荡处,他清瘦的面孔上泛着淡淡红晕,“公子,对不起,之前……是属下失言。”
“约瑟夫……”他轻声唤道。
“是,公子。”
“我已经够孤独了。”西里尔悲伤地说道,“别再让我失去你。”
望着眼前满月般润泽的面孔,他想要说什么,但刚张开嘴,声音却似被浓浓烟雾所稀释,没有传出任何声响。在他的身后,大地发出沉闷而迟缓的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欲从地底呼之欲出。
空气中有一股沉闷窒息的味道,像是弥漫的烟雾,又像是燃尽的煤炭。约瑟夫颤抖地抬起头,只见一束黑烟升向天空,滚滚浓烟之下是被大火掩盖的神庙。他仿佛听见风中吹来无辜之人的惨叫哀嚎,他的双目里映照着轰然倒塌的庙宇。顷刻间,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的胃里泛起阵阵血腥味。浓烟已经模糊了视野,眼前的事物再也看不清形状,只有被烧得通红的夜空透着暗光。
他正欲呼喊,却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烟雾灌入口腔,他的喉咙肿胀发烫,脑海里不断地浮现着歌女的旋律和癫狂的笑声,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撕心裂肺。
无数只手推搡着他的身体,混乱之中他被撞倒在地。约瑟夫大幅度地抖动了一下,嘴却被一只强壮的手捂住,有人紧紧钳住他的胳膊,不顾他的拼死抵抗,连拖带拽地将他拖离了人群。与此同时,在他视野里消失的,还有西里尔挺拔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