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3x 中莫南高 12.15
围绕着汤羹的四道菜,很快便被二人吃食殆尽,虽说是二人,大快朵颐地其实还是弦风一人,强烈的饥饿感迫使他,停不下来地进食,直到将肚子填满、将消耗的体力补回。
餐桌正中还有一份未经动口的汤,戴缺甚至没动过一下汤匙,以至于表面都结了一层油脂皮。
望着四个覆着红色酱汁的空盘子,戴缺忽然轻拍了一下头,说道:“瞧我这记性!酒还没喝呢!”说着,就拿起来一旁放着的青白瓷壶。
“可是,戴老,菜都吃完了啊,没了下酒菜,喝酒就没什么劲了。”弦风连忙摆了摆手,推辞道。
“不妨事,不妨事,酒是一定得喝的!”戴缺的语气又变得严肃起来,仿佛这酒是不喝不行了。
“那这汤呢?”弦风用目光指了指表层平静的红汤。
“汤?汤哪有酒好?喝酒,喝酒!”说罢,就拿起了白瓷酒壶,将自己的酒杯斟满了。
“要不,戴老,您喝酒,我以汤代酒,如何?”弦风看实在熬不过戴缺,便提议道。
“弦风,你这样子,就有点不像话了。来我这,怎么能不喝酒呢?不说不醉不归,以你的酒量,多少也得喝个半壶吧!”戴缺将酒壶放下,义正言辞道。
“戴老,不是我驳你面子。这要放在平时,我就喝了。可是,喝多了酒,赶夜路,多有不便啊!”弦风听到戴缺如此说道,就更是为难了,便随便想了个理由,婉拒道。
“哦?真看不出来,你这征服了天华峰的人,还会怕走夜路?”戴缺差点就因为弦风的这个理由笑出声来,但还是强忍着,将酒壶递给了他。
望着那双枯槁的手递给自己的酒壶,弦风是想接也得接,不想接也得接,如果自己不接,以戴老的秉性,怕是能一直这样举着。
接回酒壶的弦风,下意识地摇了摇壶中液体,大概知道了份量,便一下子,都倒入杯中。
周围的声音,都好像被盖在红汤的油脂皮下,孤留下,细细酒流,滑过壶口,溅在杯中的声音。
剩下的酒,并没有装满弦风的酒杯,比之戴缺杯中饮,要少一毫。
望着弦风将最后一滴酒滴入杯中,戴缺将酒杯举起,说道:“废话就不多说了,看你脸上也有些许倦色了,就一饮而尽吧!”
弦风也同时举起,两个酒杯碰撞,溅出的酒花,撒到对方的杯中。
戴缺单手持杯,而弦风这边,则是两手轻捏杯壁,将烈酒入肚后,二人又一同向对方展示着喝干了、一滴都不剩的空杯子。
差不多,也可以开始正题了,弦风如此想着,正欲说道些什么,戴缺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了:“弦风,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戴老,请说。”将刚才的想法推开,弦风接上话茬,问道。
“叫做,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戴缺缓缓将这十六字古语道出。
弦风自是听过,便解释道:“这句话,是说蓬草生长在丛麻当中,不须扶持就长得挺直;白沙在黑泥里面就会同黑泥一样黑。”
常年阅读古卷的弦风,对此,倒是信手拈来。但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劲,心想:这戴缺,为何无缘无故问我这一句,难道是意有所指?
“哦,是这个意思啊!”戴缺昂起头来,长吸了口气,犹如恍然大悟般说道。
“我仅是将书中释义,背诵出来罢了。”弦风谦虚回道。
“那,你还有什么其他想法吗?”戴缺挑了挑眉问道,倒有种对方往自己枪口撞的感觉。
“在下才疏学浅,不敢在戴老您面前,发表见解。”弦风低头,谦让道。
“无妨,学问这东西,就是要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将想法憋在肚子里,是永远不会生根发芽的。”戴缺的回答,好像是按照着学者们相互切磋前的标准格式。
“那鄙人就斗胆直言了,南方有一种叫‘蒙鸠’的鸟,用羽毛作窝,用毛发将窝编结起来,系在芦苇的花穗上。风一吹苇穗折断,鸟窝坠落,鸟蛋摔烂。不是窝做得不好,而是因为系的芦苇花穗。西方有种叫“射干”的树木,树干只高四寸,却生长在高山之上,俯视百仞之深渊。不是树木能长得多高,而是因为它屹立在了高山之巅。”弦风答道。
“有点意思啊!”戴缺饶有兴趣地称赞道。
弦风点了点头,又接着道:“如果用一句很直白的话来说,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哪怕自己再怎么高尚情操、意志刚强,倘若周身环境恶劣非常,也会渐渐沉沦。而相反,就算是一个很普通的人,站在一群文人雅士之间,也会被当做有才学之人。”
“不错不错!很透彻。”戴老先是称赞了一句,后又眼神冷冽地望着弦风问道:“弦风,你是来拿你这师爷这把神弓的吧!”
不等自己提起,戴缺却是自己引入了话题,倒有点出了弦风的意料,微微一怔后,回道:“在下不辞千里远行,正是为了惊云而来!”
“弓,我可以给你。因为,这是你的东西。”戴老的语速很缓,仿佛后面在憋着什么话。
“那弦风多......”口中的“谢”字还没出口,就被戴缺打断了。
见弦风抢着开口言谢,戴缺立马加重语气,说道:“但是,你取了别人的东西,是否应该还呢?”
“弦风不解戴老话中之意。”戴老那忽降忽升的语调很快便侵入了弦风的心理防线,光是回应,弦风就绞尽了脑汁。
“那,你知道,为什么,你吃这几道菜的时候,菜还是热乎的吗?”戴缺反问道。
弦风这才想起,不对劲的地方:如果戴缺不知道我晚到,那么饭菜,在这寒冬时节肯定是凉透了。
可吃食时,却像刚做好的一般,而且杯中的酒,也是热乎的,一定是刚刚煮好。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戴缺绝对一直通过监视,观察着我的动向,自然也是看到我击毙守卫、破坏大楼防护设施、并且身受重伤的事了。
果然,戴缺这老狐狸,从一开始就注意到我腿上的血伤了。眼看着装作不知,毫无作用了,弦风挑明了道:“是你派人,拦我上楼的?”
“我怎么会对我的客人如此呢?那样,谁还敢来我这做客?”戴缺的话语,异常狡猾。
的确,没办法判定是戴缺派人拦截弦风的。而且,就算戴缺承认是他做的,也没有任何作用,因为擅闯者的头衔,一定是弦风来顶的。
“说吧!你想怎么处理?”刚才还很融洽的气氛,顿时被打破,烟消云散。
“不是我怎么处理,而是,你,想怎么办?”戴缺一直以问句回应弦风,就好像是让弦风自己明白过错一般。
“我想怎么办?”弦风疑问道。
“刚才说了,你取了别人的东西,是否应该还呢?”戴缺又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弦风明白戴缺话中之意,认真地回道:“该!还!”一字一顿,倒好像是将一句话,拆成了两个部分。
“你觉得应该怎么还呢?你刚才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做好可口饭菜、等着他们回去吃饭的家人,你考虑过吗?他们站好自己的岗,也没做错吧?而你,却将他们尽数诛杀?于心何忍哪!”
戴缺的语气,煽动力极大,如果心灵稍微脆弱些,恐怕会当场崩溃掉。
尤其,是那最后一句,更是咬牙切齿地说出。
“你想让我以命相抵?”刚烈如弦风,也在那直击心灵的话语下,顿感懊悔。
“不,不不不,你觉得,你一条命,能抵多少条无辜战士的性命呢?一条?两条?十条?哈,哈哈哈!”
话说到最后,戴缺竟狂笑了起来,不知他是悲到极致,还是有着十足把握拿下弦风。
“可是,我不过是正当防卫。”比起戴缺的绘声绘色,弦风的语言则是单调极了。
“正当防卫?好一个正当防卫,正当防卫就能当做杀人的理由?如果这样,还要我中莫刑法做什么?所有人都说自己是正当防卫,不就好了?”
说话间,戴缺甚至怒得直捶石桌,就好像忘记拳头也是肉做的一般。
弦风沉默不语,好像全身所有神经都被戴缺牵动着。
“还记得,刚才那个要暗杀你的年轻士兵吗?他好像叫逍零吧,才二十三岁,我看他有资质、有韧性,才派他看守最重要的三十三层。当然,三十三层的那些守卫,都是精英悍将,国家为了培育他们,耗费了大量心血,而你,拉一下弦就是三条人命。好厉害啊!”
最后几个字的称赞,戴缺说出来时,瞪大了双眼,尽是讽刺之意。
弦风听着戴缺的话,内心里,复杂情绪夹杂着,有无奈,有忏悔,有怒火,有悲恸,仿佛是被所有负面情绪折磨着。
戴缺继续说道:“你知道他为什么敢一个人来挑战你吗?对,你知道。因为你杀了他的朋友,他入伍前就认识的至交好友,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陪伴者。他没得选择,不论是作为一个朋友,还是作为一名合格的战士,他都要硬着头皮,来挑战你,为他的朋友雪恨!”
“这些,都是因为你!”弦风被挑动了,情绪糟糕到了极点,望着戴缺怒吼着。
“因为我?杀人了,然后又推到别人身上。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戴缺不解地望着弦风,话语里充满了鄙夷之气。
“如果不是你让我过来,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弦风的语速变得很快,仿佛在说着没什么把握的事情。
戴缺听闻,笑了,与之前的狂笑相比,这次可以称得上是狞笑着,斥责弦风道:
“你说,是我让你过来的?好,谁能证明?你可以?还是我可以?又或说这是件众所周知的事情?我想,无人得知吧。”
“戴缺,你!”一向冷静谦和的弦风,现在变得很奇怪,极容易激动,就仿佛被抓住了他深埋在心底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