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子殿下和韩太傅闹了矛盾?”练到一半,扶苏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可是看着眼前的人,他越发来劲,只是盖聂却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方才韩非也在章台侧廊,可扶苏从始至终,都未和韩非说半句。要知道,当初韩非来到秦国,扶苏也和秦王一样,都整日拉着他不肯放他走。
怎么到了现下,他们见了面,竟然连几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这……盖先生关心这些做什么?”他很意外,一向沉默寡言的盖聂,居然主动问起自己和韩非之间的事情。
“盖聂奉师叔之名照看太子,太子有心事,盖聂自然愿意听公子诉说一二。”而且,韩非是小庄的朋友。
“太傅他毕竟是韩国人,眼下秦国大兵压境攻韩,韩国岌岌可危。太傅为此写了一篇主张存韩的文章。他希望秦国和韩国结盟,一同攻打赵国魏国。这无疑是韩太傅为韩国争取机会和时间的策略,而且韩国一旦和秦国联合,楚国又怎么会坐视不理。”
天下早已经不是春秋时代,秦国是要灭掉所有的诸侯国,而其他国家却还傻愣愣的不懂情况。所谓春秋和战国的区别,都是后人划分的。
见扶苏说的头头是道,“没想到,太子居然还对这些政事有如此深的见地。”
你们之所以如此夸我,觉得本宫如此优秀,还不都是因为我年纪小。若是我现在是父王那个年纪,怕也是没人觉得自己这个分析有什么独到之处。
“不提了,我们还是练剑吧。”
“太子不打算劝劝韩太傅?”
“怎么劝?”
“太子难道不知,若是韩太傅继续如此行事,最坏的结果是……”
最坏的结果是,他会死。李斯成为嬴政的左膀右臂,而秦国照样称霸天下。
“盖先生,你会收我为徒吗?”
“这,有违门规。”明白了扶苏此问的用意,盖聂又道,“是盖聂多言了。”
韩非不会为秦效力,就像盖聂不会收扶苏为徒一样。
————
昭明殿里,书籍典章已经比往常多了一倍,初进殿门之时,便有一股竹简的清香扑面而来。案上的小香炉之中青烟袅袅,将这扶苏专有的读书之所烘托的极为典雅。而且这香本就掺杂了薄荷之叶,薄荷本就有醒脑提神之用。香气入鼻,扶苏自然觉得脑袋清醒了不少。
韩非身为太傅,虽为扶苏的老师,但是他是朝臣,而扶苏乃君主之子。所以,扶苏的书案在台上,而韩非的书案则在下面。
扶苏撑着脸看着韩非伏在侧案之上奋笔疾书,挥毫泼墨,而他自己,今日却是极难专心。只因为,扶苏在韩非的《五蠹》之中看到了这番话。
那些搞学问的人称引先王的道义,借此来宣扬仁义道德,讲究仪容服饰并注重言语修饰,用以扰乱当今的法治,从而让君主的决心产生动摇。那些纵横家们,编造谎言,借国外的势力,来成就个人的私利并置国家利益于不顾。那些游侠刺客,聚集党羽,树立节操,为彰显个人名声而不惜触犯国家的禁令。那些逃避兵役的人,聚集在豪门贵族的门下,用财物行贿,借权贵的力量逃避战争的劳苦。那些从事工商业的人,制造劣质的器具,积累奢侈的财物,囤积居奇,伺机出售,希望从农民身上谋取暴利。上述这五种人,都是国家的蛀虫。君主如果不将这五种像蛀虫一样的人除掉,不供养耿直的人士,那么天下即使出现破败衰亡的国家,出现土地被削、国家覆灭的朝廷,也不会感到奇怪。
儒生、纵横家、游侠、商人、逃避兵役之人,这五者,便是危害国家的五类害虫。
以前,扶苏经常听父王说起这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扶苏听着这番押韵之词,心中自然是对韩非有些好感。
但是现如今,扶苏才真正了解了,五蠹所指,究竟是什么。
韩非的这番言论,便是将儒生、纵横家、游侠、商人、逃避兵役之人全部罗列为危害君王统治的人。他这么做,把天下那么多人列为君王的敌人。
而且他对儒家的虚伪大肆批驳,使得朝中本就有大批儒生对他心有不满,领头怼他的就是淳于越。
而最让扶苏感到为难的是,一向两袖清风心底宽仁的池子华,也不喜韩非。
也不知道为什么,扶苏看着五蠹,总是联想起历史上子虚乌有的焚书坑儒。这让他莫名感到心惊。
最近,将有一场大事要发生。
扶苏突然起身,走至窗外,遥望远处的章台和大政殿,心里顿时五味杂陈。父王究竟,是愿不愿意韩非死?
至少,在自己的立场看来,若是韩非不愿意为秦效力,且他背后又有流沙的人。继续留着,于秦国无益。
“扶苏,想什么呢。”韩非笑问。他一向如此,不管面对多大的困境,却总是能神色轻松的笑出来。
有时候,扶苏也在这点上自愧不如。自己真的该学学他的旷达乐观。
“没什么。”扶苏摇摇头。
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这个问题的答案,历史早就告诉了自己。未来的天下,是嬴政一人所有。
韩非起身,抖了抖秦国的袍服,缓步移至扶苏身旁,他也看着窗外的秦国咸阳宫中的红墙高阁,顿时回忆起韩国王宫的水榭亭台。还有他的那些故人……
也不知子房、卫庄他们可还安好。
还有红莲。
难得的安静。
却被郭安打破了,不,准确的说,是被赵高打破了。
“太子,太傅,赵府令来了。”郭安轻声通传道。
他来做什么?扶苏狐疑。
赵高拖着红色官袍,面带微笑,见到扶苏作揖问礼,“奴才拜见太子。”
“平身。”扶苏淡淡道,“赵府令来此所谓何事?”
“回禀公子,奴才只是来向韩非宣召的。若是打扰了公子读书,还望公子见谅。”说着,赵高便挺直身板,对着韩非道,“韩太傅,大王下诏,命奴才带大人去一个地方。”
“呵——”韩非自嘲一笑,当他得知姚贾安然无恙,便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了,“若是韩非没有猜错,赵府令是来带韩非去秦国大狱的吧。”
“韩太傅果然机智。那么,韩太傅这就请吧。”
“赵高,韩太傅究竟所犯何事?”扶苏明知,但是他却必须故问。
赵高一时语塞,是自己劝说秦王先将韩非关押起来,等秦国攻下韩国之后再将他放出来,,所以韩非此事身上并没有背负什么罪名。赵高想了想,随口道,“韩非谗言上卿姚大人,违背秦律,当先收押。”
“素问赵大人熟悉律令,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太子谬赞了。那赵高……”
“你们去吧。”扶苏坐在原地,头也不抬。赵高,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我就知道,韩非之死跟你脱不了关系。
郭安早就发现了太傅和太子之间微妙的关系变化,现下韩非被拉走,太子竟然还能沉得住气。现场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很古怪,连空气里的味道,都变得那么怪异。
(最近天天爆更,一天万字求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