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之时，往往星稀。
在寂静空旷的四野里，一架二马并驾辒辌车沿着山道缓缓下行，车轮碾压过的地方都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马车身侧，还有四名骑士于四侧护卫。
四名黑衣守卫分别立在辒辌车四个角沿处，马车虽有颠簸，可是他们四个却似像铁钉一样被钉在马车上，无论马车如何摇晃，他们都站的笔挺。
所谓辒辌车，是专为贵戚之家才能拥有的。辒辌车可调节车内温度，夏凉冬暖。
而辒辌车，还有一个优点，那便是容积极大。普通的辒辌车，内可同坐七八人，而这辆马车，却可容纳十人以上。所幸，此行是下山路，所以仅仅用两匹马拉着这样体格庞大且内置贵重物品的马车，才不至于影响前行之路，更重要的是，两匹马，是用来掩饰身份的最好标识。
所谓下雪不冷化雪冷，现下这样的天气，外面可谓是冷的寒天彻骨。几个戍卫的脸，索性有面甲护着，否则早已经冻成重伤。
马车内，原本漆黑一片被一束光照亮。
“少主？”驾马的车夫焦急道。
赢扶苏被巅的东摇西晃，实在难以入睡。他算是明白，为什么嬴政要下令修驰道和直道了。黑暗之中，一丝倦怠之音响起。“我没事。”
外面九颗被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这才放下。
“赵府令收获如何？”赢扶苏扶额，他本来不想问的，因为他想睡个好觉，可是现在看来，今晚一宿都难宿。
车夫闻言，不自觉的放慢了马车行驶的速度。
听到外面没动静，赢扶苏眉头微微皱起，“这么说，赵府令一无所获？”
“殿下赎罪，消息放出去是前一日，农家的人即便行动，也要筹谋一番。何况殿下提前出来，属下等也是始料未及。”他们原本正是要按照计划前去墨家机关城伪装成殿下的家仆，还特意带了金银财帛赠送给墨家。结果殿下不仅出来的早，而且还直接让他们把东西再搬回去。
马车里的黑影微微摇头，后面有月光照映着，车夫见到，立刻闭口不言。
“驾——”
“驾——”
赢扶苏正在发愁，却听到山下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隐约之间，还有这些戍卫抽剑的轻微响动。
听声音，似乎只有两个人。而且，这其中一人的声音，他听见过。田光——
田光、田猛二人连夜踏雪上山，见到雪夜里山上突然下来一辆如此华贵的马车，心里则另有了主意。看来，王室比他们动手的要快一步。
田光、田猛赶着知会墨家，所以只是对赢扶苏的车匆匆看了一眼。
听着远处的马车渐行渐远，赢扶苏手指微微敲打着他手中的非攻。
“殿下，方才经过的竟然是农家的侠魁。”
“你们中，谁有能力去杀了他。”赢扶苏突然道。
“属下愿拼死——”
“那就不必了。”赢扶苏没好气道。
没想到，本宫刚走，这来自农家的对墨家的第一个考验就开始了。
农家的人，就凭这时时刻刻都牢记团结的力量的本事，已经激起了赢扶苏的高度警惕。既然他们已经在四处散播消息，那么招惹的人势必更多。他们的反应，也要比他们更快一步，否则，这太子的身份未免过虚了。
车窗忽的开了，里面抬出一封信来。
一骑卫接过。
“将这封信带给赵高，如果这封信被赵高以外的第二个人看到……”
“属下明白，绝对完成任务。”
天空中零星飘着几颗小晶体，映照着赢扶苏的面颊。
“我们也改道，去东郡。”
“是。”
——————
山风在谷口处异常凛冽，田光久候多时，却迟迟未见人出来。眼见天边隐隐露出鱼白色，他是越发难受。
“大哥，黑侠怕是不会见我们了。”一浓眉大眼毛发飞扬身穿暗色麻衣，身缚麻绳的壮汉有些恼火。
“不，再等等，机会总是留给那些更有耐心的人。”田光闭上双目，他对墨家的人，还是有十足的耐心。
“大哥，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有这个等墨家的功夫，还不如直接去武阳大闹一场，杀了秦太子，让嬴政也知晓明白我们所遭受的痛苦。”田猛在原地一边转，一边怒不可遏的喊着。
田光没说话。就算去武阳能怎么样，帝国守卫重重。他至今都记得，那六个人的眼神，还有那个稍稍用力便让荆轲右手受伤的人，没想到，他竟然就是嬴政身边的大红人赵高。
太不可思议了，他们居然敢跑到被攻占了才不久的武阳城。更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当日在幕帘后的，竟然是秦国太子。
匪夷所思。
田光知道，武阳之事，分明是一个局。因为，他们在秦国太子的眼皮子低下离开了。可是，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我的天，太阳都出来了。”田猛毕竟还年轻，有些急躁，他看向一脸沉静的侠魁田光，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日武阳宴会他都没来，已经他是打算守着他的墨家机关城度日，不再理世俗纷争了。”
“不，你不了解六指，他是替天行道的侠。而且，刺杀秦国太子这种事情，没有人比荆轲兄更合适。就算六指不出来见我，荆轲他也一定会来。”
————
墨家机关城，所有的人都尚且在睡梦中。
唯有一位身穿黄色麻衣的男子在焦灼的等待，他不停的来回走动着，可是堂中之人，却一言不发。
黑色斗篷里的男子突然睁眼。他听得出，荆轲的心意。他也感觉到了，门外之人，是来求兄弟为他们拔剑。
“你喜欢杀人？”六指突然道。
荆轲微微一怔，还未再次开口，却被六指打断，“若你的答案是是，那你从今日起，便不再是墨家的弟子，留下你的剑，走吧。”
六指说完这句话，而后便负手慢悠悠的离开了。
“巨子——”荆轲伸手向前，可是却根本无法勾到他在这世上少有的敬佩之人，六指黑侠。
巨子的心意，他何尝不明白，他要为墨家考虑，现在的墨家，如何还能经受摧残。荆轲回看茫茫天际，他又在原地盘旋几圈，这才对一直守着原地的阿仟道，“你让他们回去吧，以后也不要来了。”
阿仟知道荆轲心里难受，但是他也没办法。在墨家，巨子是他们的老大。老大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墨家考虑。阿仟能明白置身事外对于荆轲而言是一种折磨，巨子又何尝不是呢。可是，巨子身上还担负着保护整个墨家的重任，孰轻孰重，他们都知道。
而农家，多次求见巨子，只有一个唯一的目的，那就是，让墨家、农家、道家联手共同帮助魏国、燕国抵御秦国。
曾经，农家的人成功过，也是那一次，墨家的人出手相助赵国，只可惜，赵王迁一意孤行信郭开，巨子失望至极，而李牧又被冤死，墨家这才离开。
想必今日，农家又是为了这件事。
没有人，敢拿着三百条性命以及整个墨家的存亡开玩笑。
巨子是，荆轲是，他也是。
就这样，墨家的人迎来大雪纷飞后的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今日的阳光，可比昨日的要暖上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