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面具很特别。”清晨的石子路上,弥特和达芬利信步前往希尔老人的住所,阳光和煦,山坡上整齐的草坪茂盛繁密,成群的灰毛兔子在奔跑掘洞。
“面具意味着相同,人本就不该有差别,一切罪愆都因为不同而来。”达芬利又在讲述教义。
“像是神话中的世界。”弥特说道。
“神话是凡人最古老的记忆,我们曾经有过这样的生活。就算如今,每个人的相同之处总多于不同。您或许没见过畸形的可怜人,他们是被神的弃儿,长着兔子一样的嘴就足以被火烧死。更别提因为没有腿脚,而在地上爬行蠕动……。”
“太可怕了,难道这世间真有这样悲哀的命运?”弥特言语中充满怜悯之情,好像亲眼看到被大火活活烧死的畸形在烈焰中挣扎悲号。
“我听得出来,您是个善良人。但在库芬尔之秋的外面,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我在双龙城外见过不少乞丐,他们的身体天生有残疾,以至于无法从事常人的工作,只能乞讨。”
“假如他们能到这来……但这太困难。只有你们这样的勇士才能穿越死亡的深林。”
“您过誉。”达芬利欠身点头表示感谢。“我从这些乞丐口中听过一个秘密,他们都说自己是从永雾港逃脱的奴隶,这或许只是他们宣示自己悲惨命数的谎言,然而他们描述却很真切,让我有些疑问。”
“这就是您要来永雾港的原因?我所见过的永雾港人很少,他们大多丑陋、浑身散发这腥臭味道,但并不是畸形。而且雨林村是前往永雾港的入口,不是出口,没人能从这出去,也许在深港中还有通往外界的路。”弥特的语气很肯定,也可以说是斩钉截铁。
“您好像对这件事很确定。但再机敏的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而且在雨林村我看不到任何军队或者民兵的痕迹。谁能守住这个入口不将他变成出口呢?”达芬利质疑道。
弥特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达芬利面具后面的眼睛,他的个头比达芬利高些,从上向下观察达芬利的秘银面具,面具则会变成黑漆漆一片,仿佛通往幽冥的秘洞。“达芬利先生,您的神秘面具让我难以通过表情认识你。您见过我的儿子、和他交谈,应该能看的出他是一个诚实而且天真的孩子,您可以在他的身上看到我的影子。雨林村在我的记忆中从未改变过,它养育的人民也从未改变。所有人都不会向您撒谎。”
达芬利目光温和,躬身向弥特表示歉意。“请原谅我的多嘴,我生活在一个谎言多于真相的世界。但这并不代表我对您的话有所怀疑,只是我想确认某些事实,以及寻找某个后退的道路。毕竟这对于我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弥特仿佛有些不悦,神情中充满怀疑,他并有完全接受达芬利的歉意。语调有些冷淡地说道:“虽然我和儿子都从没有离开过这,但年龄的增长绝不是只带来病痛和缓慢,也会让我这个老家伙的眼睛变得更尖,看得更清。对于你的宗教,不会有任何雨林村的人感兴趣,您要是只为传教而来,恐怕希望要落空了。或者您有其他目的,说出来,兴许我是能帮你的人。”
达芬利摆摆手,说道:“我信仰坚定且热爱冒险,只要掌握缔造者的真理,我的目的就有实现的一天。去永雾港,只是为传教,并没有其他意图。”
弥特似笑非笑,点点头,语气又恢复到从前,“既然您不想说,那就算了。希望您和希尔老人能谈得愉快。”说着他伸手指向不远处山坳中的一片房子,从远处看有白烟腾空,而且是从没在雨林村见过的多层建筑。“那就是希尔老人的居所,他是个热情好客的长者,会好好接待您。您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回到我家休息。除非您忘记来时的路。”
“托您的福,我记着呢。”弥特并不想亲自带着达芬利去见希尔老人,达芬利看出他有些忧虑,或者是因为自的话语有失分寸,伤害到弥特的自尊心。所以也不追问,只是礼貌地与他道别。
碧蓝的天空与翠绿的草地之间下起太阳雨,达芬利不想让头发淋湿将兜帽戴上,从弥特与他分开的地方到希尔老人居住的三层小楼之间距离不远,达芬利故意控制步速,这是他几个月来唯一独处的机会,漫长地孤独和过分地谨慎如同铁索桎梏他的灵魂,此刻他想要放声大喊,但理智告诉他这不是合适的时机。他是个意志坚定的年轻人,只是需要释放肮脏的情绪,使心灵涤荡,考虑今后的方向。
达芬利小心地敲响形同虚设的木门,他走近之后才发现,希尔老人的住所只是依靠在山壁修建的三层建筑,并不是坚固而整洁的多层木屋。当然比起其他的雨林村建筑还是更高更大,可以说是“宫殿”,然而纯木质结构因为时间的原因早就变得不牢靠,第三层的阁楼好像是一个摆件,看起来经不住一阵微风。建筑的左侧空空如也,而右侧则有一段楼梯可以之间通往那摇摇欲坠的三层阁楼。
“进来,门没锁。”这一点达芬利看得出来,这扇又木板拼成的木门只能勉强盖住门框,上面的裂痕就如同老人手上皴裂的皮肤。没有把手,也没有锁扣,显然已不能在外面将门上锁。
达芬利听过这种声音,来自他的祖父,那是他尚在襁褓的时候,最疼爱他的祖父从其父母身边将他接走,每日都会用这种老人家特有,略带骄傲的和蔼语气与他说话。一个婴儿本不应该对声音有那么深的印象,然而他和其祖父之间仿佛有一种特殊的由血脉构成的沟通方式,时至今日,祖父与他说的话他已经记不太清,但祖父的语气好像他左臂上的红色胎记一直伴随他成长。
达芬利缓缓地推开木门,房间中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才想起,刚才没有注意到这个房间是没有窗户的。因为依靠山体又遮挡住大部分光源,里面黑压压一片。忽然在房间尽头的暗处亮起一丝光亮,是一位身着青色长袍的佝偻老人点燃油灯,这里的一切都符合达芬利对于村中贤者的想象,只是这位贤者是位老妪,有点出乎意料。
“你很奇怪,长者希尔是个女人。”长者希尔将达芬利请进来,递给他油灯,示意将灯挂在墙上。“我的眼睛瞎了一半,平时用不着光咯。”这句话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达芬利所说。
“从您的声音,我没听出来。”达芬利诚实地答道。
“别傻站着,坐下吧,趁我还没睡着。”达芬利遵从老人的吩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这把椅子是实实在在的椅子,而不是弥特家的木桩,用橡木制成十分结实,做工也算精致。
“我是……。”达芬利坐下之后打算说明来意,却被老人的行动打断,长者希尔颤巍巍地伸出手将达芬利的面具摘下来。
“真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为什么要戴着面具。”达芬利好像听到祖父的声音,愣了一下。
“这是我们缔造者教派的教规,面具是传教者的教具,相同的面孔替代不同,当所有人都怀着同一种思想,展现同一副面孔时,永生之主缔造者就会降临,重新掌握力量,消弭一切战争与灾祸。”
“缔造者教派?”长者希尔满是沟壑的脸上浮现出某种怀疑,转瞬又恢复平静。“说吧,你来见我有什么事情。”
“希尔长者,我叫卓尔·达芬利,是缔造者教派的传教。本来打算去永雾港传教,但昨天遇到的弥特父子告知我您是雨林村最具智慧的长者,所以我来见您,想得到些答案,关于永雾港以及此地的答案,方便我今后在此传教。”达芬利的眉毛很细很长,眼睛如同冰蓝的湖水。
“逊吉尔?可爱的孩子,他很久之前来过,自从加兰高地的老米林斯被扔进库芬尔之秋后,再也没人给我写信喽。”希尔老人的语气有些伤感。
“您说扔进库芬尔之秋,这难道是一种刑罚?”达芬利有些疑惑,因为就这两天他的观察,雨林村像是最为符合缔造者教派教义的地方,每个人都怀着满足的心情生活,欲望和争吵消失,没有战争和杀戮,更不应该有这种残忍的惩罚方式。
希尔老人缓缓摇头,“恰恰相反,这是一种恩赐、一种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