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吃下这些发霉的黑面包,就能够洗清我的罪愆吗?”凯蒂控制住情绪,她是个坚强的女人,达芬利从不怀疑,凯蒂公主曾经身披铠甲,和流窜在断戈城外的蛮族骑兵以及各种秘密结社真刀真枪地拼杀过,虽然她没有真正杀过人,但长久以来亲临战场依然养成她坚忍不拔的性格。
“我说过,假如您能做到,那一定是个美好的开始。”莫勒提德的话语极具煽动性,他会适当地给予凯蒂希望,但又会轻巧地将其取走,“不过你的罪,当然包括你背后的卓尔王室犯下的罪孽太过深重,还需要多做点好事才能赎罪。”
凯蒂下定决心,彻底放弃自己高贵的习惯,半片黑面包吃掉,然后又喝了几口菜粥,这次她忍住胃液的激荡,没有呕吐,“这简直比徒手攀爬断戈城的外墙还难。”凯蒂的面色苍白,显然受了不少罪。
“别这样说,凯蒂小姐。”莫勒提德说,“在您的王国,那些饿死的平民,临终前的梦里都不敢想象黑面包的味道,剥开他们的尸体,胃里都是缠绕的杂草和干枯的树皮。”
“抱歉。”凯蒂霎时肃然起来,“是我说错话。”
“别那么严肃,”莫勒提德罕见的微笑起来,“只要您过会儿谨慎些就好。”
“今天我需要做什么?”凯蒂薄薄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显然有些不安。
“希望您能赏光陪我去拜访迪尔西夫人一家。”莫勒提德十分礼貌地邀请,但达芬利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位黑袍巫师的礼节比贵族还要真诚,他时而使用敬语让人放松,时而加重语气,强调自己对谈话的掌控,他说话的方式就如同他的行为一样富有魔力,使人不自觉为其倾倒。
“我有选择的余地吗?”凯蒂挤出一个哀伤的笑容,“我时刻提醒自己别忘记囚徒身份,虽然您一直对我礼遇有加。”
“您不必为一次普通的会面而紧张,假如您不高兴,我会隐瞒您的身份,”莫勒提德握住凯蒂纤细的手,因为他稚嫩的面容,看起来就像孩子握住姐姐的手,“当然,我更希望您可以坦然地面对困难,包括友好的或是敌对的,假若您知晓迪尔西夫人一家曾经的处境,就会迫切地想要跪倒在他们面前涤荡自己的罪恶灵魂。”
莫勒提德说话的方式让达芬利很厌烦,他在不断地提醒凯蒂是有罪的,迫使她去做违背自身意愿的事情。虽然看起来像是些不起眼的细枝末节,但背后或许隐藏着某种阴谋。这是达芬利的猜想,然而无论如何,至少以他现在所知,虽然凯蒂还受制于人,可并未遭受虐待和凌辱,这让他一直以来的担心有所缓解。也能更加从容地观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您的意思是说,那位夫人对我带有敌意。”凯蒂问。
“或许是吧,”莫勒提德牵起凯蒂的手,引着她走向门外,“但请您相信,我们都会变得更好,在不远的将来。”
达芬利的视线也跟着两人来到室外,这并不是他见过的永雾港,而是一座没有高山的岛屿,稍微远眺就能看到四周的碧蓝海洋与晴空接壤。如果说永雾港海岸像是地狱的画卷,那这个地方简直是海上天堂。
达芬利有些气馁,好不容易得知妹妹在哪儿,但现在又发现一个新的囚牢,这让营救的难道又凭空增加,至少某种程度上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莫勒提德走在前面,依然像是快速的滑行,他的长袍微微张开,飘在半空当中,抚过路边的紫色秋英花,蝴蝶和蜜蜂振翅飞过,留下阵阵芳香。但达芬利能看出,凯蒂正在承受煎熬,麻绳鞋带在她细嫩的脚面与脚踝磨出血痕,粗糙的细毛又会深入伤口,让它难以结痂愈合。
这座岛上看起来有很多居民,都居住在小木屋当中,有些院子中有人在劳作,当他们路过时,会亲切地与莫勒提德打招呼。
在到达迪尔西夫人家时,莫勒提德径直走进院子,并且高声呼唤着主人的名姓,凯蒂还心存疑虑,只是站在院子外面,忍受着来自脚上的痛痒。
开门的是个胖女人,年纪超过四十岁,留着灰黑色长发,鬓边夹着一朵黄色的雏菊,与她脸上的横肉挤在一起,显得有些滑稽。迪尔西夫人和莫勒提德亲切地拥抱、贴面,随后寒暄一阵。
少顷,凯蒂看到莫勒提德向他投来招呼的目光,便迈着艰难地步伐走到两人跟前。
“这是新来的居民?看看她可怜的模样,在天杀的霍斯肯定受了不少罪。”迪尔西夫人温柔地看着面色苍白、身体纤弱的凯蒂,“不过到了这儿,都会好起来的,乖孩子。”
凯蒂听着迪尔西咒骂霍斯王国的同时关心自己,流露出的情感也不似伪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只好用求助的眼神看着莫勒提德。在陌生的环境中,凯蒂甚至有些依赖这位将她绑架到此的黑袍巫师。
巫师回给凯蒂一个微妙的带有抚慰含义的眼神,“凯蒂,我们的新朋友。”
迪尔西夫人张开双臂拥抱了凯蒂,她身上散发着臭味,但凯蒂毫不在意,反而将脸深深埋在她隆起的肩膀上。“我们早晚能得到应得的。”迪尔西夫人放开凯蒂,眼眶中含着热泪,“您说是吗?主教。”
达芬利听到这位皮肤黝黑的胖女人称呼莫勒提德为主教,他丝毫不为此感到意外,这个浑身散发着神秘气息的巫师看起来就像宣扬宗教的高手,只是不知道他信奉的是哪个教派,听他的讲话,既不属于拥护王室反对战争的奥雷利亚教派、也不是达芬利佯装信仰的缔造者教派,达芬利疑心他是自然密教的信众,但他并不确定,因为他对于自然密教的了解仅限于知道此教派的信徒讲求与自然和睦相处,回归野兽一般的生活。
“当然,”莫勒提德很坚定地说,“班吉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半死不活。”迪尔西夫人叹了口气,流露出哀伤的神情。。
“我想和凯蒂小姐见见他。”莫勒提德说。
“请便,他没法介意。”迪尔西夫人无奈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