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上午两节课程,小野注视着人群轰然散去,空气由扭曲的喧闹平静下来,像尘埃落定的安稳。
小野不打算回寝室,她暑期时读到一本鸡汤书,有一句话影响深刻:寝室仅仅是用于睡觉的。
不回寝室,也是她追逐的目标之一。
拿出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一杯已经变温红豆薏米水,开始专心致志阅读起来。期间明亮窗外射进一大束强光,些微尘埃在被刻意隔离出来的空间里尽情翻飞,上下起伏,之前讲过,这所学校几乎毫无特点,唯有随处可见的茂密植被能让人稍稍捡起愉悦的心情,然而随之而来的蚊虫蚁鼠总是让小野受其困扰。
还有时不时传来的鸟鸣声,那些尖尖的细嘴闭合之间吐露出的清越的啼啭,仿佛是远古时候穿透深林的一阵风,给予小野一个安静闲适的空间,她在这得天独厚的密室间慢慢把“自我”拼接起来。
所谓的朋友圈,抖音,淘宝。
被她深深隔绝着。
她很享受,也似乎是第一次为自己是学生感到庆幸。她见证过父亲年轻时为别人粉刷房子的辛苦。
炎炎夏日,几辆大货车横七竖八的躺在离小野家不远处的一片工地上,庞大却破旧的身躯给人怪物的错觉,仿佛下一秒钟会苏醒过来狞笑着追撵小野,每次来到这里她都要这么胆颤的自我幻想,想象着下一刻自己会命丧黄泉,当然她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常听见大人用半是惋惜半是庆幸的表情高谈阔论着别人的生死,总会文绉绉的讲出他们遭难后最终的下场。
余晖还在孜孜不倦散发着光热,恼人的厚厚灰尘几乎要把空气都占据般嚣张,小野跨开小步子,穿过泥浆和沙堆,许多废物和零零碎碎——小野有些艰难的在空隙中落下脚,好几次差点被不知名的东西绊倒,还绕了几座未完工的低矮房屋,终于在由许多根长竹竿搭建而成依附在高楼一边的简易梯架上看见父亲,房子已经建到第四层了,不过仅仅是空空的架子,豁开的口子活像要把在上面劳作的父亲和其他人随时随地吞入口中。他打着赤膊,背上都是汗,被太阳暴晒过后的皮肤黑亮黑亮。正从旁边的小桶里用铲子样的工具将一团灰色半凝体水泥和到砖上与建筑保持水平,一块块砖被码上去。原先这块地方本是充满野草,是她踩死蝴蝶的那块地方,过去两年,小野依旧记得,甚至能感觉到它的魂灵还留守在这块地方。不过如今却一声令下,被政府征用,雇工队,一天天,这几栋形状不一的建筑以同样的速度拔地而起,小野想,蝴蝶再也不会进入她的梦中了。
“爸爸,妈妈让你回家吃晚饭了。”她张嘴,大声的传达她来这的任务。
父亲先是把手中正码着的砖敲实,而后才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女儿,应了一声,说这就下来。小野看到爸爸的脸,红红的,上面布满了汗,脸颊微微凹陷下去,还沾了一些水泥灰,看上去尽是狼狈。他从楼梯上向建筑里跨进去,他要走那里的真正的楼梯下来。
等了一会儿,父亲终于下来了,在塑料水龙头下洗头洗脸,把脖子上的毛巾打湿拧干擦了擦身子,他蹲下来让小野帮她擦背,小野擦的认真,直到爸爸喊着“够了够了傻姑娘,爸爸背上的皮要被你擦掉喽”小野才作罢。父亲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家姑娘笨笨的样子,抬手用他粗糙的大手抚了抚她小小的脸蛋,顺便把黏住头皮的一绺头发生硬却小心的往后顺了顺。然后站起身牵起小野的手,正好挡住斜斜的夕阳,他的姑娘白白的,晒黑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