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是个又坏又失败的人,还非要养猫,不是活该被猫抓吗?“,门口传来安习儒冷漠刻薄的批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
“说话不能这么难听的吧?养猫本来就有个过程,哪有人一开始就成功养出绝世好猫咪的,而且姜姜已经是个很负责任的主人了,猫粮猫砂都买最好的,小土猫养得比品种猫都高贵,外面有多少人能做到这样”,没等姜姜回话,柳河马上出口维护意中人。
又是这种二十岁小孩是非不分的态度,总认为自己喜欢的就是最好的,还要当成自己的责任去维护这种心爱之物,安习儒并不打算任其指责,“花最多的钱就负责任了吗?心血来潮就抱回来养,刚抱养那个月跑多少次医院需要我打电话问你哥吗?”
姜姜惊讶于安习儒连这个都知道,半年前她也只偶尔在小区角落喂养流浪猫,有一次猫粮带得不够,其中一只脏兮兮的白猫竟然一路跟着她回到楼下。那天晚风有点凉,她心情不错,一时心软就抱回家养了,后来带去医院驱虫体检的时候发现小猫咪呼吸道有点问题,就频繁和柳江借车去医院来着。
柳河还是觉得话说得难听,坚持着反驳,“我们一起住两个月了,她对猫怎么样你看不到吗?每天铲屎陪玩陪睡觉,满嘴都在夸它漂亮可爱,完完全全把它当儿子看,这样还不够负责任,我是不知道还要做到什么程度才叫负责任了。”
安习儒明明是在说姜姜,那人完全不出声,小屁孩还很认真地和他理论,明明养猫的人和受伤的人都不是自己,却搞得真正做错事情的人是他一样,此时也有点压不住火气,“真正负责任的话,才不会让它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吃,罐头零食什么都不禁忌,这么肥下去身体也不会健康到哪里去吧?养猫为什么要和别人比较,不负责任就是不负责任,她不过就是养来玩,嘴里天天夸着好看说着好听,等玩腻了还不是说丢就丢。”
不管以后发生怎样,姜姜从来没有想过要弃养卡丘,听到这种言论自然一把怒火心中起,“既然养了就没有放弃这种可能,养猫又不是找对象,对象不合适可以分手,但是我的猫只有我,我是怎么都不会弃养的。”
终于等到姜姜反应,满嘴义正严辞,还把养猫和找对象同等而论,安习儒觉得自己要气炸了,“对啊,你姜嘉莉养猫不行,找对象最牛逼了。猫本来就有自己的世界,你非要把人家领回养,撩到了又觉得养不熟,找遍借口去放弃,没听到柳河刚刚说‘先撩者贱’吗?”
得,骂她贱呢,肯定是因为昨晚的事情生气了,正找借口来指责她呢,每次被安习儒说话架到这个程度,姜姜完全不想认输,只想就着逻辑反驳他,“退一万步来说,哪怕养猫,生活就只能剩猫了吗?总还要有其他的东西吧,我的人生呢?如果猫猫不喜欢我曾经在楼下喂过别的猫,我就要完全否定过去喂猫带来的快乐和意义了吗?”
还上升到人生和快乐的意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绑架他,凭什么安习儒喜欢她就要变成姜嘉莉主义者,这又不是什么大女主剧本,”那就不要养这只猫啊,说了先撩者贱,硬撩者贱格死了。明知道猫的世界只有你,不确定能坚持养一生就不要养啊,开心的时候满嘴‘你最可爱我最爱你’承诺着,玩腻了才想起自己的人生更重要,世界上还有很多其他的快乐要去追寻。你自己说这贱不贱?“
柳河皱眉看着这两人,隐约觉得这场对话已经和猫没有关系了,昨晚一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发生了点什么。
姜嘉莉算是发现粗口才不是安习儒的最强输出,恨意和胜负欲才是,她深知那些话都说得对,但棋逢对手岂能这么快认输,“可是我需要这只猫啊,没有猫的生活该有多寂寞,这只猫没来之前我在楼下撩别的小猫咪也错了吗?要吵架就吵得明明白白的,别什么猫不猫的。我没有不要你啊,我只是没有办法按照你的方式去爱你,骗你说自己这么多年也在等你。我在面临选择也会迷茫,谁都是边走边长大的,慢慢才看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迷途知返回头想珍惜你也错了吗?”
安习儒最受不了这个天经地义的态度,明明吵架是互相撕咬到血淋淋丑陋至极的事情,她还一副乐在其中、不决出胜负不罢休的样子,“你就是这样的,伶牙俐齿理直气壮谁都比不过你,说到底你就是自私,所以你什么都重要。你的寂寞很重要,你的迷茫很重要,你成人之美的伟大品质也很重要,连你过去犯的错都重要极了,所以随便点什么都能成为你放弃我的理由。浪子回头我就要感恩戴德痛哭流涕谢谢你了吗?你要是真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我,就不是连承认错误,哄一下都难于上青天的样子了。”
哪怕知道自己有理,安习儒还是坚持不下去了,怕输,也怕赢,最怕的争吵本身,安习儒转身又“砰”地甩上门。柳河抱着猫,内心感叹成年人吵架这么讲逻辑,自己以后还是少惹这两个人,吵架起来只会嘤嘤嘤的他根本不是对手啊。
姜姜显然没想到战火熄灭得这么突然,明明对手字字句句精准击中自己的七寸,她甚至想中途停下来记录在笔记本里,她从来没有这么激进地捍卫过自己的观点,一时间竟然体验了辩论的快感。这人是昨晚一夜没睡总结这么多论点吗?还是这些年都这么怨恨自己?自我感觉良好多年,突然一下子变成自私的人渣,姜姜一时间脑子转不回来,整个人懵懵的,胸口也闷闷的,有点呼吸不过来。
碍于柳河还在观望,姜姜尴尬得浑身不自在,看到他假装专心撸猫的样子,又觉得有点好笑,硬着头皮假装不尴尬说:“刚揍完不能对它太好,否则它以为犯错才有糖吃,今天就把它打入冷宫,它怎么叫怎么粘人都不要理它,也不要让它进房间,让它长个教训。”
柳河急忙嫌弃地放开卡丘,还顺带着教训它几句,才去写作业。姜姜实在难以自处,借买菜之名下去转转,带上钱和口罩就下楼了。
围着小区转了几圈,随着国内肺炎疫情逐渐得到控制,楼下也寥寥出现几个带着口罩散步和遛狗的人,流浪猫却是走得差不多了,不管她拿着小零食怎么呼唤,都不见那些熟悉的小身影。好不容易在一处看到一只陌生的小橘猫,耳边又响起刚刚安习儒那番理论,竟然有种莫名的罪恶感。
归根结底,关爱流浪猫总是没有错的,错的是人类千奇百怪难以满足的欲望。
想到以前看过类似的话,姜嘉莉拿出手机,打开沉寂多年的QQ空间,一下子就翻到大学时期记录过的言论,找到这句话的出处。邱妙津在《蒙马特遗书》里面写过,世界总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心灵的脆弱性,我们不能免除于世界的伤害,于是我们长期生着灵魂的病。
即便是现在她都不能说自己对这句话感同身受,当年求而不得却矫情做作地发上空间,时隔近十年再回首和联想作者的命运,越发感到人生的浅薄。当然这还只是其中的一句,她也不算在骗安习儒,她确实有过爱吃醋的男朋友,非要逼着她删掉爱过别人的证据,所幸后来微信成为成年人主要的沟通方式,QQ空间里的久远记忆才幸存于难。她重新翻着这些记录,大多回想不起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年少的委屈和失望、欢喜与决绝现在看来都太遥远、太失真。
姜嘉莉大约也曾单纯热烈地爱过安习儒,一想到世界上有安习儒这么美好的存在都能多热爱生命一分。但她再也无法那般纯粹真挚地去爱他,她希望爱有回应,奢望着赤诚依旧的安习儒依然勇敢爱历经岁月后自私敏感的自己。口口声声说着不愿按照安习儒的方式去爱他,如今又何尝不是要求他按自己想要的方式来相爱。想来人真是贪心又脆弱的丑陋生物,尝到些许偏爱就想要更多,喜欢一个人就期待被拯救。
可能这就是妈妈经常骂她的“又要威又要戴头盔”吧,虽然从来都知道自己就是这样自私好胜的人,但是安习儒明晃晃指着心口骂,还是有点受伤。安习儒的受伤程度估计也不会比她少,那种语气要多失望有多失望,眼神里要多少恨意就有多少恨意。念及于此,姜嘉莉捂着胸口感受了一下,阔别情场多年,她几乎要忘了这相爱相杀的撕裂感。
但事态也不是没有扭转的可能,仔细思考安习儒的话,似乎刚刚他是有给过台阶,只是她当时求胜心切,没有注意到。认错她还是可以做到的,缺的是一顿晚饭来提供适宜的时机。姜姜掂量着时间买菜煮饭实行求和大计,没想到家里空空如也,异常安静,猫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生闷气或者睡懒觉。眼看着时间接近饭点,她抓紧时间准备晚饭,汤还没煲好,门口就传来声音,安习儒和柳河抱着卡丘进门。
看见姜姜在家,柳河就骂骂咧咧说开了,“姜姜你怎么不带手机?找你半天,卡丘不知道怎么就跑出去了,也不知道在楼道里经历了什么,习儒哥出去扔垃圾看见它趴在门口一动不动,脖子和肚子都有点泛红,我们没找到你就赶紧带去医院了。”
今天下午也就只有姜嘉莉出过门,一定是那时候没留神······
自责和悔恨铺天盖地而来,姜姜好不容易在楼下晃荡重拾的呼吸能力又失效,完她快步上前去抱猫,柳河的声音还在继续,“拍了片子,医生说没有什么大碍,可能这几天会有点胃口不好,虚弱嗜睡,看样子是在楼道里被不知道哪个傻叼邻居踢了一脚。”
猫倒看起来没心没肺不影响心情的样子,但泛红的皮肤在白色的毛发间异常刺眼,安习儒完全不打算参与这件事,自顾自换鞋放车钥匙回房间,眼神完全没有停留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过。
下午还信誓旦旦自己是个负责任的主人,结果猫在一个小时内就出逃受伤,主人不仅全然不知,还心安理得煮汤做饭,它可能走失,也有可能被踢死······相对于柳河的唠唠叨叨,安习儒的沉默更让人难受,像一大块石头压在胸口,姜姜喉咙像堵住了一样,连谢谢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直到两人吃完饭,安习儒都没有出房间,姜姜完全吃不下饭,勉强喝点汤就进房守着睡觉的卡丘。姜姜越想越自责,自我厌恶的情绪堆积太多在身体里难以承受,真正想哭的时候却又像全身水分被抽走,眼睛干涩得挤都挤不出眼泪。胃里明明只有些汤水,却总像饱腹到喉咙的样子。直到午夜,她还在翻来覆去睡不着,吃了颗安眠药,苦涩却一直卡在喉咙,她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感觉,去到厕所抠喉,直到吐出来的只有胃酸,这副身体终于空出所有位置来安放这庞大无比的自我厌恶。
安习儒听柳河说姜姜早早就回房间,本想趁着深夜出来洗澡,本来看见浴室的灯火他想转身回头,但是阵阵呕吐的声音又让他挪不开脚。直到冲马桶声音响起他才赶紧回房,看见早就睡到香甜的柳河,安习儒突然很想搬家,像大学逃掉每一节有她出席的课一样,逃离这个房子,如果可以,逃离这座城市。
他试图不去记起那些虚假情意的大胆撩拨,陌生的情欲,拥抱短暂填满过空虚的圆满,手下腰肢的柔软,唇上冰凉的温度和威士忌的苦。他如此卑微,乞求一个得到幸福的机会,却从来没有顺利遇上好景降临,如今已经不知如何重拾信心。
每次喜欢她都好累,那些按捺不住的期待,接踵而来的失望,他独自承受着,疲惫感积压得好似空气都因此变沉重。她说出每句话好像都是以气死他为目的一样,渴望触碰和关注的时候她偏偏说只有真心没有套路,自己主动靠近了她又要推开为难得不想说谎,说你妈个大头鬼啊!
最初爱她那时还只是个黄毛小子,不知爱分轻重,情分浓淡,差点因此葬送了整个人生,如今将近而立,已经没有青春来赌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