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还没结束,安习儒就去现场考察,紧接着拉上技术经理去业主公司开会。项目开工的第一周,所有员工斗志高昂,安习儒作为商务经理以及项目经理助理,自然要做好上传下达,充分调动各方的力量。开完会,不出意料被业主的领导留下来吃饭,虽然不是正式的饭局,但是盛情难却,便一同去食堂边吃边继续讨论项目,结束的时候已经将近8点。
顺路送完技术经理,安习儒回家看到一片漆黑才想起姜姜,她不会还在公司附近等吧?都这个点了,如果她有正常的逻辑思维,也该知道自行吃饭坐车回家吧?几个月前的微信好友请求记录早被他删除,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也打不通,毕竟是多年前用着不知道什么版本的手机互相拉黑,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能从黑名单里解放出来。
安习儒在开车的路上,莫名有些忐忑和焦躁,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期待她傻傻在等自己,还是希望她早就放弃。
咖啡厅开在天河区中心地段,商家可谓是物尽其用,白天是商圈白领的咖啡厅,晚上又变成下班后年轻人放松玩乐的酒吧。白天敞亮处处彰显格调的咖啡厅,如今只剩昏黄的灯光,吧台正对面还有一支白人乐队在演出,昏暗中台下的每张桌子放着一盏小灯,安习儒本来就有些许近视,只看见世界喧闹而闪烁,一张张随着音乐鼓点轻轻摇动的脸更加模糊难辨。
终于找到下午两人告别时的窗边位置,已经被一对情侣占据,察觉安习儒的靠近,男生条件反射般有些防备,稍稍用力握住女生的手。安习儒欠身道了个歉,莫名松了口气,紧接着叹气走出酒吧。不被等待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安习儒罢了,虽然本意也希望她早就乘上归家的地铁,但有时候就是无可抑制地奢望,有那么一次,姜嘉莉比安习儒想象中还要更爱自己一点。
或许人活着不应该对他人抱太多莫须有的欲望,一旦欲望积累太多,无法得偿所愿之时,很容易陷入自怜自艾之中,进而看不到眼前所拥有,换句话说,就是“手里的窝窝头瞬间不香了”。安习儒总是反反复复提醒自己,如今事业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姜嘉莉每天都会回到两米内的身边,嘴上还会真真假假说着爱他,哪有什么不可满足的?
车往回开十分钟后,安习儒等红绿灯的时候想起下午两人的对话,果断在下一个路口调头,再次回到酒吧里一桌一桌地凑近地寻找,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个沉迷电脑屏幕的姜嘉莉。安习儒终于笑了起来,就像小时候一口气嚼五颗泡泡糖,刚刚吹破糊在脸上的泡泡又回到嘴里,这一次泡泡越吹越大,眼前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他停在这里,心里嘴里的甜却满得想溢出来。
安习儒松了松领带,在她对面坐下来,动作放松慵懒,眼神却是不改专注。姜姜察觉到桌子的动静,抬头一看,立刻又合上电脑放包里,凑近来语气轻快地问他:“吃了吗?这边要最低消费,我就随便吃了点,还喝了杯好甜的酒。”
安习儒看见桌上有没吃完的薯条和鸡翅,还有一个很小的酒杯,相比隔壁桌一小桶的啤酒,甚至有点喜感,他拿起桌上的账单,示意姜姜,“吃过了,走吧。”
姜姜却按住他召唤服务员来买单的手,拿起那个小酒杯凑到他跟前,“习儒哥哥你看,这个杯底是不是写着‘再来一杯’?这个有点好喝耶,喝多了威士忌和干白,偶尔喝喝这个还挺有意思的。”
安习儒笑得一脸无奈,示意服务员再要一杯,“明天不是开始上班吗?怎么今晚还喝上了。”
得偿所愿的姜姜也笑得一脸满足,“对啊,今夜过后,世界上又多了一头好社畜。好像没和你说过,我们公司是做洋酒销售的,要是老板知道我提前熟悉工作才导致迟到的,估计也不会生气吧哈哈哈哈哈。”
所谓很甜的酒也很快就被呈上来,小小的一杯,分成红粉黄三层,像小孩子的甜品似的,而他的“小孩子”一脸兴奋地细细品尝着。另一个角落的白人女歌手唱完一首歌,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全场沸腾,等到前奏响起才又安静下来。
姜姜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说话都是欢快地跳跃着,“Oh God,习儒,是山形瑞秋啊!!啊,我要哭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在酒吧听到别人唱山形瑞秋的歌!!”
身体随着悠悠的鼓点轻轻摇动,安习儒就这样听着姜姜有些沉迷地对着他唱,
I\'m a girl who needs her space,(我是一个有小世界的女生)
But tonight is all about you.(但今晚却满脑子都是你)
I hit record.(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子过)
You hits erase.(你一遍遍突破我的自制能力)
It drives me a little crazy,(我开始有些疯魔)
But I can\'t help myself when you looks at me that way.(但你的眼神实在让人难以自持)
Here we go,(就这样)
We\'re falling in love again.(再一次坠入这爱河)
Oh I don\'t know,(哎,我不懂)
Should we begin,(要不要)
Falling in love again(再坠入这种疯魔)
I can\'t let go.(我放不下)
I want to dive right in.(我不想再思量,只想直接做决定)
I want to be your friend.(想和你在一起)
Falling in love again.(想和你再一次·····)
Maybe this will do the trick.(说不定这次能行)
Maybe this is all for nothing.(说不定到头来又什么都不行)
After all this killing time,(爱情终究是最佳的消遣和浪费)
And both of us are a little lazy.(而你和我都有些无聊和懒惰)
Let\'s meet in the middle.(让我们在疯魔和爱河里相见)
Let\'s give it one more try.(让我们再试一次······)
一曲完毕,全场再次沸腾,欢呼声中姜姜兴奋地对着安习儒说话,安习儒听不清楚,只觉得那个泡泡承受不住再多的倾注,那团甜蜜就这样爆破在眼前,撒在两人握紧的手,成为她脸上的光彩和眉眼的闪烁,而他再也无法独自承受这种流动的汹涌。
直到出了酒吧去取车,姜姜还在感叹那首被无意中唱出来的歌,“习儒你知道山形瑞秋吗?她每年都来中国巡演,去年冬天广州那场我也有去,可惜就是人太多,我就站在边上的角落,光前奏都听得老泪众横,这个女人情歌写太好了,那种恰到好处的无奈和叹息,一旦遇到爱情又充满勇气,我听了五六年都不腻。”
上车后她就倒腾着车上的音响,非要给安习儒放山形瑞秋其他的歌,捣鼓半天都没成功,倒是抬头叫安习儒慢点开,又在包里翻腾着寻找呕吐袋,说是今晚喝过酒,车上一直看手机看得头晕,唯恐吐在车上。
车速慢下来,没有音乐的气氛寂静得有些尴尬,姜姜没话找话问安习儒,“习儒,你知道自己喝醉酒会到处找人握手这件事吗?”
还好车内的灯并不明亮,姜姜也没注意往驾驶座看,否则安习儒也不知道怎么掩饰逐渐泛上脸的红和尴尬,语气尽量保持着平静,“嗯”。
“为什么呀?听柳江说大学也没有这个毛病······”
可能有点难为情,安习儒稍微组织了下语言才开口,“刚工作那年什么也不会,也就管管资料,发发文件,小领导很快退休了,很多事情都是能推就推。大一点的领导更不器重了,连我名字都不记得,经常管我叫小李来着。几乎所有人都把我晾着,部门同事连最小的事情都不会分给我做,刚入职那一个多月,每天就在办公室干坐着把手头上的那点资料看来看去,也不敢玩手机或者干点什么别的事。后来一次聚餐喝多了,听说是非要找遍各层领导一个个自我介绍和握手敬酒,第二天醒来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我了,连总部那边和我一起入职培训的财务都发微信笑我。虽然是这种方式,但是那次之后确实慢慢就被人看见了,手上也开始有活干,也有机会学习和证明自己,差不多就是这样······”
还以为姜姜会发出无情的嘲笑,毕竟这个无意之举后来被他加以利用为有心之举,最后演化成潜意识的惯例,安习儒不曾以此为荣。没想到姜姜叹息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习儒哥哥真的是很辛苦才长大的呢,不过我们习儒喝醉也很帅气可爱哦,很真实也很勇敢,那些纠结啊面子什么的都不要了,委屈就是委屈,脆弱就是脆弱,生气也就是生气。说来神奇,我喝酒都快十来年了,却从来没有醉过,酒量也不见长,也不管是啤酒洋酒,永远是三杯下肚后就封喉,再往下喝就会吐,吐完又清醒。吐过很多次,宿醉头痛过很多次,却从来没有真实地醉过。我看网上有人拍到醉酒的女孩子,思维不清晰喊着自己没醉好可爱,让别人把路扶直也很可爱。小陈喝醉了倒头睡得不省人事,我也觉得娇憨可人。就连魏娓那么man 的女孩子,毕业那天喝醉酒抱着我哭说它吗的居然这么快就要进社会挨打了,也觉得很可爱。”
感伤来得太突然,安习儒也不知如何安慰她,估计她也不需要安慰,自顾自地说下去,“去了国外之后,姐姐们总教我don’t be silly, be a woman,她们认为身体里还有个沉睡的自我,成长就是发现自我的过程。哪怕旅游的时候随便进一个酒吧,只要稍微深入一问,每个女人都会讲这样类似的故事,如何发现自我,如何捍卫自我,如何保持自我。有人经历变故后才发现自我拥有坚韧的力量,有人心灵空虚挑战了各种极限之后,认为自己不具备获得快乐的体质,而我的自我,是个吵闹强势的存在。就和大姨妈一样,也不管你舒不舒服,健不健康,每一秒都任性拉着子宫下坠,叫嚣着让我别忽视她的存在,唯有停下手头上所有的事情,专注于这种血淋淋的沉闷和疼痛她才罢休。”
“她的嗓门这么大,于是脑子里永远有个声音在说‘一个成熟的女人不应该放纵自己在甜食中’,‘女人先是一个人,其次再是一位母亲,不能因为人人歌颂伟大的母爱就预设每个母亲都同等的伟大,把自身的失败和不安全感推卸到不幸的童年和母亲身上,是极度自私的行为’。”
“这个自我还认定我本身不具备可爱的体质,无论听过多少人夸我可爱,我都不自认是个可爱的存在,反而要思考自己的哪个行为给人这种错觉。她是如此强势,酒精和情爱都不能让她屈服半分,所以我成为了一个酒量奇差却无法喝醉的酒鬼。”
“这段时间,她又说着爱情终究只是人生的一部分,理应要建立各自完整的自我上,爱情不能成为盲目和妥协的糖衣借口。所以就跟《相爱很难》说的一样,我又想要浪漫,又想要自我的空间。一面想要你自始至终毫无保留地爱我,一面又维持着强大的自我,随时做好你离开我也能继续活下去的准备。”
“可是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吧,我如此确定自己过去多年对你无法忘却,也如此确定自己将永远爱你,我的灵魂亦将永远渴望你的温柔。我的自我却从来没有提醒过我,要多幸运才能遇到你,在这个花花世界里你的深情有多难能可贵,说到底,她就是个自私至极的傻逼娘儿们。给我一点时间,这次就让我放下急切,慢慢向你证明你到底有多重要。”
得不到回应的姜姜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甜酒的后劲大,她隐隐有种反胃呕吐的冲动,她的自我果然是个冷静强大的傻逼娘们,不然怎么如此上头还发表深刻的长篇大论,要不是怕吐在车上,她都想拿出手机记录下来以后写进小说里。
终于回到小区,停完车后两人都没有动,姜姜的头又重又痛,太阳穴的血管即将爆炸,仿佛想要送她一场烟花般绚烂的死亡。安习儒解开安全带,姜姜听到声音,挣扎着睁开眼,却看着放大的脸来到眼前,尚未来得及发出音节,就被一团温热包围,随即迎来更温热的唇齿,她头痛得难以思考这次到底谁更急切,只能凭本能服从地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