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幼年时,我常常张望村口的方向。素不相识的人在那里歇脚,村里的孩子吵闹着要闯荡天下,留家的老人临时卖着瓜果。五岁的时候,我喜欢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柳枝,在那个村口堆砌的废旧瓦块上,耀武扬威。虽然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但还是很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看着村口来来往往的行人脸色匆忙,自己心里竟然莫名的放松,也许这就是什么都不懂的我搞恶作剧的一种方式吧。
村口那条路窄窄的,灰褐色的土地躺在人们脚下,去来的人们没有空闲时间去欣赏,我用枝条在脚下的地面画个大大的圆圈,机灵地跳了进去,闭上了双眼,身边围绕着是村里男孩自制烤地瓜的香味,还有快要收割的油菜花的花香。身边赶来的微风,带动我额前碎发,带跑了孩子们的风筝,却不带一丝痕迹,只留下孩子们看着天上飞走的风筝一阵惊呼声。
那时的我,孤单有丰富,眷恋着飘过村头的那阵风,会缠着看天气预报的爸爸告知明天是否有风,然后,第二天,继续站在画好的圆圈里,等待着与那阵风相遇。我和村里的人们一样,看不见风的形状,但看见风波动树叶的的方向,却没有勇气去追逐,只是傻傻的站在那个圆圈里,看着那阵风离去,再等待明天他的归来。
风的尽头,一定有着我和村里人都不知道的世界,我问过梦里的老爷爷,风的尽头是什么,他只是笑了笑,挥了挥手,指着一片空白,当我醒来时,感受着心里一阵空荡。
就这样带着对世界和村口那阵风的向往,已经度过童年的懵懂期,弟弟也已经上了小学。那天到了弟弟放学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也不见放学路口弟弟的身影。家里养了一头羊,平常都是弟弟帮忙照料,她会在放学途中,跑到田野里,薅上一大把野草,算是给小羊带来的零食。
又过了半小时,爷爷在家里客厅踱步着,奶奶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拨通了老师的电话。老师在电话那头,说者早已经放学很久,学校里没有余下的孩子。奶奶听到这些话,拿着手机的手开始轻微颤抖着,爷爷看着奶奶脸上的表情,像是明白了什么。披了件外衣,边说着,我去找找看。
天已经越来越黑,爷爷临走时拿了个手电筒。奶奶看过了这么久,爷爷还不见回来,就想要出去找找,我阻拦着,说着,我去,我眼神好,跑得快。然后,拿着桌子上的手电筒就跑走了。
路上很黑,我鼓起勇气,安慰着自己,前面的路会平坦很多,说不定还可以遇上哪家偷瓜的青年,但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弟弟比小五岁,他还没有上学的时候,会缠着让我带着他去我的学校看看,同学们会开玩笑的说着,我好像弟弟的小妈妈,我笑着,摸了摸旁边弟弟的头。
妈妈在我八岁时离开了家里,因为家里很穷,爸爸在隔壁村里工地干着些零活,家里种的几亩地,正好够一家人的伙食费。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还算融洽,妈妈是在那个清晨,我和弟弟都还在熟睡时离开的。醒来后,爸爸情绪激动着,旁边的奶奶催促着去找找看,爸爸用拳头捶着墙壁,说着,随她去吧,以后我们的日子照样能过好。
原来他们的感情早已经不稳定,只是为了我和弟弟,装作很和睦。
妈妈走后,爸爸决定去大城市里闯闯,就把弟弟交给了爷爷奶奶,弟弟总还是和我很亲。上学后,他骄傲的都会爷爷说着,他要自己上下学,家里到学校的路他熟透了,其实我明白弟弟只是不想让腿脚不好的爷爷太累,。今天那么久都不见弟弟回来,我心里不安着,心理恐慌的有想要落泪的感觉。
不知道找了多久,我带着夜色浑浑噩噩就返回家里,回到家后,爷爷还没有回来,奶奶看着我身后空荡荡的,一下子失了声。小声抽噎着,弟弟还没有找到吗,我忍住情绪,说不出话语,只是僵硬地点点头。奶奶看见我的默认后,瘦弱的身子晃了荒,呆滞了许久,吵着要他在去找找,不断地重复着,说不定弟弟在哪里玩的热闹,忘记了回家。
奶奶披上了外衣,就要出门,这时爷爷从外面回来了。黑色的夜把爷爷微驼的背照的沉重,脸上因常年劳作带着黑锈,外面披着的大衣,还是爸妈结婚时添置的新衣。这么久了,爷爷一直穿的爱惜,只有在冬天半夜起来时披一下。爷爷费力地用一只脚带动另一只脚迈进了家门。看着客厅里我和奶奶的表情,大概就明白了些许。
过了半响,天已经开始下起了雨,爷爷费力地说着,明天再找找看,先睡吧。可我们彼此心里都清楚,没有办法安然入睡。就这样每个人在客厅里坐了一夜,谁都没有说话,耳边只有奶奶的嘴里小声抽搐声。
天已经破晓,露出白光,雨也已经停了。爷爷打算出村在去找找,我也紧跟着爷爷后面。走在路上,迎面碰到了村里的单身汉,阿力。他见到我和爷爷,脸色着急地说着,你家的那娃,好像掉进了村西边的河里,村里人都在哪,你们快去看看吧。
爷爷听了后,就跑了起来,笨拙的身子在崎岖的路上,颠簸着。我在后面气喘吁
吁地追着,路上我们都没有歇息。到了那条河里,爷爷脚步放慢,像是已经知道了结果,只是在争取着宣判结果的缓刑。走了一段原本就不长的路,村里的人给爷爷空出一段距离,每个人都默不作声。爷爷走了上去,翻开还带着潮湿的身体,背在自己身上,走出了人群。
到了我跟前,说着,弟弟找到了,我们回家。我听着没有温度的话,用手捂住了嘴巴,哭声已经不可遏制,爷爷没有转头,声音加重的说着,我们回家。
弟弟在爷爷背上,脸色发青,早已没有了呼吸,手里还紧紧地拽着一把野草。
路过村头,一阵雨后,空气里的风在清晨里凉凉,感受不到夏天该有的温暖,我踏过着自己画的圆圈,眼睛紧紧的盯着爷爷背上的弟弟,期待奇迹发生。
风吹在爷爷脸上,带动着仅有的头发,爷爷没有丝毫波澜,目光暗淡,只是失神的往前走,我看着弟弟的上衣,宽松着,被凤吹着卷起了褶皱,却在顷刻之间逃离,找不到踪影。
风,带走了弟弟身上的潮湿气味,那个清晨,弟弟跟着风,藏进了我找不到的风的那个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