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谢犬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把昨日打的柴仔仔细细地码好，又热了碗稀粥，背靠着门前的那棵老梧桐，小口小口地啜着。
从小坡上俯瞰全村，正中乌泱泱聚了一堆人，嘈杂声比陈谢犬头顶那只晦气的乌鸦还嘹亮几分。
陈谢犬又扒拉了一口稀粥，糯烂的米粒在他舌齿间悠悠打转，爷爷出走的烦恼事似乎也随着少年喉结的上下翻动而吞进肚里。
他瞧见半山坡上佝偻着一道人影，看架势是奔着自家屋子来。
等来人气喘吁吁得行至陈谢犬跟前，喝粥的惬意少年这才认出，是住在村东头已逾花甲的老迈村长。
“谢犬，上你家屋子这一路可难煞我这把老骨头咯，”老村长口鼻间喷着粗气，搁在身后的手轻轻捶着后腰，“下次让你家老头寻处别的地儿，我也出点钱，给你俩再修个房子，住这山坡上可太难为别人了。”
陈谢犬捧着粥碗，讪笑着点了点头。老村长扫了一圈屋子前后，“你家老头呢？平时这会不都在门前唱小曲儿嘛？”
“哦，”陈谢犬匝巴着嘴，囫囵喝完最后一口稀粥，“老不死的又出村溜达去了，过几日应该就回来了，您找他有事的话，不妨先告诉我。”
村长摆摆手，“免了免了，谁管那死老头呢，我今天不是来找他，我是来找你的。”
陈谢犬听得一脸疑惑，嘴上问道：“难不成村长您家的柴火又不够啦？您等着，我今天就去给您打。”言罢放下粥碗，转身提起倚靠着老梧桐的柴刀。
老村长见状赶忙上前夺过柴刀放下，哭笑不得，“好孩子，别别别，柴火够着呢，我这老糊涂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应该是十五岁？”
“上个月刚满十五。”陈谢犬点点头，脑子里却愈发迷糊。
“那就好，来，”老村长拉起陈谢犬的手，“跟我走。”
说完老头便打算拉着少年奔下坡去。
“咱这是要去哪？”
“昨儿村子里来了位仙探，今天要瞧瞧全村子十六岁以下六岁以上娃儿们的根骨如何，若是根骨上佳，便能被选去当练习异人。”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您让我回屋歇着吧，昨天砍柴背还酸着呢。”陈谢犬皱眉咕哝道。
“这可不行，”老村长攥着陈谢犬的手扣得更紧，少年不知花甲年的老头哪来的这股力气，“万一成了练习异人，就有半只脚踏进了异人圈里，光耀村子，多好的机会，你们这些娃一个都少不得。”
陈谢犬撇嘴苦笑，他清楚村长的臭脾气，比石磨还硬，确定的事十头倔驴都拉不回。可陈谢犬心里明白，自己注定与异人无缘。他幼时也曾想上仙塾学些术法，方便日后砍柴，可体内无法凝聚哪怕一丝一毫清气，而清气是修道之本，离了清气，什么奇异术法都无从谈起。久而久之，陈谢犬也便绝了这个念头。
一老一少前后脚下了土坡，慌里慌张地赶到村子里集聚着的人群处。
陈谢犬瞧见昨天那位瘦高的仙师正负手而立，面前歪歪扭扭站着一群模样稚嫩的少年孩童，吴根生腰杆挺得笔直，平日额前的碎发都整整齐齐地扎进顶发里。仙塾的夫子也恭恭敬敬地侯在仙师身旁。
外围熙熙攘攘聚着看热闹的村民，村里有名的几位俏寡妇上下打量着身量挺拔的英俊仙师，眼珠子里媚得都能拧出水来。老村长费了好大的劲才从这些人里掰开条往里的窄路。
“仙师，最后一位适龄的孩子也给您带来了。”老村长把陈谢犬一把推至仙师跟前，随后便闪身离开。
仙师瞥了一眼陈谢犬，微微颔首，唇间漾着不动声色的笑意。一侧的夫子领着陈谢犬往空位而去，等他站稳后，仙探便挨个开始评定资质。
傻愣愣杵在原地的陈谢犬却在琢磨仙师那道细微的眼神，按视线他是在看自己胸前的红莲吊坠，难不成仙师对此略知一二？
这边少年摸不着头脑，那边仙师在每个孩童前都驻足片刻，掰掰脑袋，捏捏臂膀，若有所思。遇到模样水灵的姑娘，驻足的时间便比一般长些，捏的也更久，直摸得姑娘面色羞红，仙师却依旧面不改色，端着大义凛然的出尘气质。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想从仙探的表情猜测哪家的孩子有希望能成为练习异人。可直到仙探走到陈谢犬面前，都不见他面上扬起过一丝寻到宝的悦色。人群里已有人叹起气来。
陈谢犬看着面前比自己高上一头的仙师，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自己无法凝聚清气的事恐怕逃不了仙师的慧眼，他胸前别着的那枚人眼徽章，陈谢犬越看越是觉得在嘲笑自己。
陈谢犬耷拉着脸，还不如去打柴。
仙师脸上却露出从刚才开始难得一见的和煦笑容，他用手指勾住少年胸前的红莲吊坠，正反观摩了一番，随后在陈谢犬额前轻轻一弹。陈谢犬只觉一股清清凉凉的气劲从脑门直冲脚底，一下子将他激灵得神清气爽。
仙师捏了捏陈谢犬宽厚结实的肩，笑道：“别紧张。”
陈谢犬心底愈发笃定仙师必然是了解一些红莲吊坠的事儿，他咽了口唾沫，心脏砰砰直跳，十五年来迷茫的身世，此刻竟有些眉目了？
仙师折回原位，唤来夫子低声耳语了几句。众人皆死死盯住夫子的脸，明白结果此刻已在夫子耳边。
只见夫子先是面上一阵激动，五官都在打颤，紧接着却是诧异尽显。
夫子正了正神，目光有意无意地向陈谢犬飘来。
“仙探大人瞧上的孩子是，”夫子顿了顿，“吴根生...”
人群里一阵惊呼，吴根生的父母被当下的喜讯冲昏了脑，双双倒地。
孩子堆里的吴根生却不以为是，趾高气昂地叉着腰，接受其他人惊羨的目光。陈谢犬见不得他得意忘形的样子，撇了撇嘴。
夫子回过头又看了一眼仙师，仙师笑着颔首，夫子得到仙师的再度确认后，这才把剩下的名字报出，似乎那个结果令其诧异到难以接受，“还有陈谢犬。”
陈谢犬的名字一经喊出，全场寂静。当事人愣在原地，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凭这无法凝聚清气的怪异体质成为练习异人。
吴根生更是惊得合不拢嘴，盯着陈谢犬像是盯着妖魔鬼怪。
老村长却乐得眉毛都在打颤，穷乡僻壤里一下出了两位练习异人，实乃天大的喜事。
“今晚村头摆宴，为孩子们饯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