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公子现下有些郁闷。
五菱商号自家产的龙马宝车自蜃州城北门出城之后,沿着官道一路向北,目标定在千里开外的帝都长平。
邹喻江这一批人,共分作两车,一车在前载着行李和三名武夫护卫,一车在后载着邹公子和妻子裴絮,再加上杨稚推来的那俩少年。
杨稚本答应了邹喻江会随其出行,谁知临行前却推脱不去,硬是让两位黄口小子赶鸭子上架,滥竽充数。
邹公子在蜃州城开拓家族业务时结识了杨稚这样一位身手不凡的修士,本想着由其护送,自己定能平平安安,谁曾想眼下却是和两位看着不靠谱的少年同坐一车,至于杨稚则是宁愿归还一半酬金也百般推脱。
邹公子愁得眉头耷拉到眼角,余光扫到那两位少年。
其中一位长着张娘们脸的少年一上车便吸在果盘旁吃个不停,自家媳妇裴絮还一个劲地往其嘴里塞着葡萄。邹公子看得心里泛酸,伸手想去几案上抓把葡萄,却被裴絮拍手呵止。
邹公子的漂亮夫人蹙眉骂道:“你吃啥,吃这个又不长个。”
邹喻江揉着被夫人拍红的手背,无可奈何地瘫坐在龙马宝车里,论脾气自己在夫人前只能甘拜下风。另一位少年一打进了车,便一刻不歇停地东张西望,拍打一阵车板,又趴到车尾感受龙息喷吐的震动,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山野少年。
一边你侬我侬情真意切地喂着葡萄,另一边全神贯注在研究五菱商号的龙马宝车上。
邹喻江待在车厢里简直快要闷坏了,开了窗也觉得透不过气来。
邹公子面带烦躁地叫停车夫的动作,遣开车夫,自行上手驾车,为自己找点事干。
邹喻江的手一搭上龙马宝车的操纵杆,便感觉身侧有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邹公子偏头看去,只见陈蜷好奇地盯着自己手里控制整车行进的操纵杆。
“这么小个杆子,就能控制一辆大车前进?”陈蜷奇道。
邹喻江哼了一声,挑眉说道:“那是自然,虽说我们五菱商号的龙马宝车目前名气上还不及奔驰商号宝马商号等,但这车的配置可一点不差。”
邹喻江一番话多少有些在这位没见过世面的少年前吹捧自己的意思,奔驰商号与宝马商号成名已久,以专门生产做工精良价格高昂的龙马宝车而闻名于世。自家五菱商号几年前由老爹创立,打着的旗号便是产出便宜好用的龙马宝车。因此在细节和底蕴上,是万万比不上奔驰宝马等一众老牌商号。
陈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张嘴问道:“那邹公子您这车也和奔驰商号的车卖一样的价钱?”
邹公子闻言,唾骂道:“可别把我五菱商号和那群唯利是图的商人混为一谈,同为一行,一辆龙马宝车的成本多少我清清楚楚,奔驰宝马商号的当家们沽名钓誉,坐地起价,普普通通一辆龙马宝车竟敢卖到百金?这寻常百姓如何消费得起?到头来还不是沦为王公贵族出街攀比显摆的工具罢了。”
邹喻江说到这,义正言辞地握拳喊道:“我五菱商号,便是要让这世间所有人都买得起龙马宝车。”
邹公子一番慷慨陈词,陈蜷面上一股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两人身后正忙着给图一乐塞水果的少夫人裴絮听到丈夫抛出的一段话,不由咯咯笑出了声,拆台讥讽道:“得了吧邹喻江,你也就唬一唬那傻孩子,要是五菱商号的车能卖到百金,你早就干了,还不是卖不出去逼不得已才低价出售。”
裴絮指着丈夫的后脑勺,啧道:“你呀,你爹的个子没继承过来,贪财的毛病倒是一样不落。”
邹喻江遭自己夫人不留情面地拆台,不由挠了挠后颈,面上尴尬地看着陈蜷,干笑了几声,随后沉下脸来,专心驾车。
裴絮见丈夫默不作声,也不反驳,唇边轻笑了一声。
图一乐长得俊俏,裴絮一见便很是心喜,忙笑脸相迎。邹喻江模样也不差,奈何毛黄个矮,免不了受夫人一通数落。
邹喻江本人看得很开,夫人虽好男色,但并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顶多借机摸上两把。两人之间,一人愿打,一人愿挨,已然习以为常。
陈蜷看着邹喻江夫妻俩,思绪又落到距离愈来愈近的姜羌儿身上,不知她回家之后是否受到九王责罚,眼下又在作甚。
陈蜷兀自摇头,拍了拍脸颊,想将思绪清空。陈蜷啊陈蜷,你怎么能老是惦记着别人的媳妇呢?
冷静了一阵,陈蜷回神继续看着邹喻江搭在操纵杆上的手。
邹喻江侧目道:“想学驾车吗?”
陈蜷不住点头,邹公子闲来无事,便与少年就驾车事宜攀谈了起来。
百里外,枫树桥镇。
镇子被一河隔成两岸,岸上跨有一座数丈宽的红桥。
桥的正中,从河水中耸立出一株苍天枫树,将红桥从中折断。
小屋般枫树树身,贴着红桥的那一部分,凿开了一个两端通透的树洞,以供两岸镇民沿桥往来。
树洞里建着一间客栈,客房沿着树身蜿蜒到红叶深处。
此时日薄西山,赶路的旅人聚在树洞间的客栈,高谈阔论热闹非凡。
于是那名留着八字胡的男人踏上红桥走入树洞时,无人在意。
八字胡男人一席长衫,看模样文质彬彬,像是位读书人。
男人捡了张空桌坐下,刚一落座,就有招待的伙计迎了上来。
“客官吃点什么?”伙计弓着身子,面上笑意吟吟。
留着精致八字胡的男人摩挲着下巴,反问道:“你这么大年纪,还留在客栈里当伙计?”
那位招待的伙计看年纪已有四十出头,在寻常客栈中见不到这等年纪的跑堂伙计。
伙计笑道:“客官见笑了,我没啥本事,老了也只能干这伙计的活。”
八字胡男人眼睛弯成细长的一道线,同样笑道:“可我见你不像是没本事的人啊?”
“客官赶路幸苦,一定累了吧,”伙计转开话头,继续说道,“您先点几个菜,我好让后厨做着,今夜人多,上菜慢,怕怠慢了您。”
“如此也好,”八字胡男人看向挂在树墙上的菜名,装模作样地回道,“那我就先点四个菜,菜名杀伐,有道,死生,寂寥,你看行吗?”
老伙计的一张笑脸僵了一瞬,旋即应道:“好嘞,您先喝着,我这就告诉后厨去。”
伙计提起桌上的茶壶,给八字胡男人倒了一杯茶,握着茶壶的手不似以往,微微有些颤抖。
“你这活干的也不怎样嘛,”八字胡男人将手搭在桌上,看向伙计,“倒杯茶手怎么还颤巍巍的呢?莫不是我这四道菜,吓到你了?”
“许久不见像您这样的客人了,让您见笑了。”伙计搁下茶壶,转身进了后厨。
领桌几位修士打扮的大汉叫嚷起来,带头的是位满脸横肉的粗犷汉子。
“菜呢?哥几位肚皮都要贴着背了,还不上菜?”
先前伺候八字胡男人的那位老伙计又从后厨里走出,陪笑道:“几位仙师,着实对不住,今晚您也瞧见了,客人太多了,您多担待担待,我再送您一壶好酒。”
那粗犷汉子闻着树洞里飘荡着的饭菜香味,怒道:“担待不了了,这都已经等了半个时辰,连根菜叶都没见着。”
汉子举起酒壶,嗤道:“这酒也是,半点味道没有,喝着跟尿似的。”
“客官,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咱店里的酒都是镇里自酿的土酒,味道就是寡淡一些。”老伙计解释道。
“不管,哥几个就要喝烈酒。”那汉子把手里酒壶砸在伙计身上,酒液溅了一身。
那伙计也不生气,弯下腰去收拾酒壶。
“下贱玩意。”粗犷汉子看着脚边擦拭酒液默不作声的伙计,气不打一处来,抬腿踹了一脚。
那正埋头清理的伙计便如树洞外飒飒掉落的枫叶一般,飞了出去。
一片手掌大的枫叶缓缓落下,正好盖在伙计脸上。
伙计如同咽气了一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伙计,那我点的菜呢?”八字胡男人出声问道。
粗犷汉子一听有人要同自己抢菜,横眼瞪去,喊道:“要上菜也是先上我们的,死读书的往后稍稍。”
八字胡男人笑着问道:“敢问壮士是哪家的修士?”
那汉子抱胸回道:“两袖派恭郁长老座下傅参生,你又是谁?”
八字胡男人缓缓开口:“无邪鬼武城天官座下合锦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