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太阳仍旧是酷热难耐,秦九躲在布幡的阴影下乐得一丝清凉。看着布幡上“仙人指路”四个大字,他甚是无语,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这般年纪就能当上“算命先生”。
几天前,秦九的大师父把他叫到房间里,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小九啊,最近你二师父总跟我抱怨这观里的香火不太旺,你也不小了,是时候为师父们分忧了。”
秦九当然不会反对,然后大师父便把这个写着“仙人指路”的布幡扔给了他,竟然是让他去做一个算命的相士。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他这个年纪去给人算命岂不是要给人笑掉大牙,更何况他对算命根本一窍不通。
于是秦九提出了反对,却都被其他几位师父驳回了。
三师父说:“我们小九天资聪颖,打小习武修行都是一点就透,当个相士自然不在话下。”
确实,五位师父都是打架的好手,几年间来山上闹事的多是竖着进横着出。秦九在如此环境熏陶下,也养成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习惯。然而三师父这句话在秦九看来说与没说没什么两样。
而四师父说的话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事到如今,也该告诉你了,你命中注定要行此一途,这一点由不得你。”说罢,还做出一副不忍的样子。
四师父的话一开始确实唬住了秦九,不过仔细一想,四师父与三师父说的话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废话。不过这也让秦九意识到,这件事一定是师父们事先商量好的,而且很有可能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他其中缘由。
而一旁的二师父则不停地附和着其他几位师父,“对!对!对!”
二师父是个十足的财迷,管起钱来头头是道,所以观里的钱财都归二师父管。至于秦九同不同意此事,二师父才懒得去管。
如此一看,一旁安安静静的小师父反而可爱了许多。
“小师父?”秦九试探道,小师父无异于他的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然而天不遂人愿,似乎是不想让秦九再追问下去,小师父就只说了六个字,“天机不可泄露。”
听见这话,秦九知道彻底没戏了。打从他记事起小师父都是最护着他的那个,他每每有偷懒不想做的事情都是小师父出面帮他挡掉,这一次小师父也“叛变”了,那这个狗屁算命先生他是当定了。
话说回眼前,秦九藏在布幡的后面思考着人生。打量着过往行人,他在这徐州城里的熟人不多,大部分都是到观里祭拜祈福的香客。几天下来,没见着一个熟人,这让他多少感到庆幸。
秦九无聊至极,便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这书是他从观里的藏书阁中拿出来的,书的封面用考究的篆书写着“连山”二字。按照大师父的说法,藏书阁中有好些关于相术卜卦的书籍,其中要属《连山》、《归藏》和《周易》最为玄妙难懂,秦九若是能将这三本书看懂琢磨透那便是相士里的佼佼者了。
大师父的建议是先看其他书籍为好,最后再攻读这三本书。可是秦九哪能耐得住性子把那么多的书都看完,索性头一个就拿了这本《连山》来看。
然而几天下来,他渐渐明白了大师父为什么会那么说了,因为这书中的内容他是一个字也看不懂。为此他特地请教过大师父,然而大师父也是一问三不知,却只说小师父知道的肯定比他多,让他去找小师父问问看。
秦九眯眼看了看天上灼人的大太阳,决定打道回府。
反正这几天也没有一个人来找他算命,除了他第一天摆摊时有几批围观的百姓,也都只是图个新鲜,毕竟二十多岁的算命先生可不多见,但实际上也没人真当回事。秦九不禁心中庆幸之前还担心真有人来算命该如何应付,现在看来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回到了山上,自然是先去知会几位师父,在后院转悠了一圈只见着了大师父在房里打坐,没见着其他几位师父的身影,想来应该是在前院招呼上山的香客吧,问候过大师父之后便准备回房歇歇。
鹿鸣观前前后后有好几进院子,前院的厢房是给上山祭拜祈福的香客歇脚用的,而香客们很少会留宿,后院就只住着秦九和他的五位师父,所以整个鹿鸣观经常显得空落落的。
秦九的房间挨着藏书阁,刚走到院门口就见着小师父正在修理藏书阁的木门,平日里这些修修补补的事情就都是小师父在干。
秦九上前帮忙扶住木门,“今早我出门时这门还好好的,怎地这就坏了?”
“不是它坏了,是前院大堂的门坏了,观里就这扇门的尺寸合适,拆下来先用着,反正藏书阁的门平日里也不常关。”
“那过几天下雨怎么办?屋里的书不就受潮了么?”
小师父手中动作一顿,抬头看着秦九,“对啊,那你明天下山正好去城里李木匠家订个木门,尺寸你都知道吧。”
“嗯,知道的。”秦九答应着。
忙活了一阵总算把木门拆了下来,小师父扛起木门便要往外走。秦九想起昨天大师父说的话,便喊住小师父,“对了,小师父,我有些事情要请教你,大师父说你应该知道的。”
小师父头也没回,“行,等我换好了这个门来找你。”
秦九回到屋子里,把布幡立在门边,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然后从怀里掏出那本《连山》翻了翻。就看一会能从小师父那里问到什么有用的了。
不多时,小师父便回来了。见着秦九坐在屋内打瞌睡,便默默走进房间坐在秦九的对面,眼见秦九没有醒来的迹象,便敲了敲桌子。
秦九听见动静醒了过来,见是小师父过来,就直起身子给小师父倒了杯水喝。
小师父接过水杯抿了一口,瞥见秦九手边的《连山》,心中似是了然,“你找我是要问这本书里的内容吧?”
秦九点了点头,道:“这本书我实在是看不懂,所以昨天我去请教过大师父,结果大师父也是一问三不知,但他说你知道比他多,所以让我来请教你。”
小师父拿过书翻了几页,而后望向秦九,“我的师父也就是你的师爷曾和我说起过这三本书,这本《连山》讲的是日月五星以及周天星宿的运行变幻轨迹,还有据此推算出的季节节气的更替规律,简单来说就是一本有关天相的书。”
秦九听了很惊讶,“有关天相的书?那为什么叫‘连山’这个名字啊。”
“古人认为大地四角有四座高不见顶的山峰耸立,以作擎天之柱,故此古人将天空唤作连山,正所谓连山者,天也。这就是为什么这本书叫连山,但是讲的却是有关天相的内容。”
秦九听得连连点头。
“好像还有一本叫‘归藏’吧,”小师父继续说道,“那本书就如其名字一般了。归藏者,地也。讲的是世间的山川形胜,气脉走势。”
秦九有些疑惑,问道:“不对啊,那这两本书中也没讲如何给人算命卜卦啊。”
“确实,这两本书与算命并无太大关系,重要的是那本《周易》,这本书成书于《连山》与《归藏》之后,是将两书的内容分别推演为‘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而后两两组合为六十四卦,借由这六十四卦便可未卜先知,洞悉周天之变,是为周易。”
“哇!真的有这么神奇么?”秦九激动道,“那我直接看那本《周易》是不就可以了?!”
“你连这本《连山》都看不懂,就更不可能看懂那本《周易》了。《连山》与《归藏》两本书是基础,只有先看懂这两本,才有可能会看懂《周易》。”
“这样啊,”秦九撇了撇嘴,“这些事情连大师父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
小师父没有作声,秦九玩味地看着小师父,似乎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事情。
然而长久的沉默之后,小师父那张古井不波的脸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秦九顿时失去了兴趣,便岔开了话题,“对了,我回来还没见到其他三位师父呢,他们三人在前院么?”
“嗯,在前院。”
“那我去前院帮忙了。”
小师父嗯了一声,就没有再说别的,秦九听见回应后便一溜烟地跑出了院子。
秦九走后,小师父仍旧坐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九来到前院,见到二师父与四师父在与香客闲聊,听起来应该是在询问长生之法,上山来的香客多有询问此事的。然而大家心里都知道这世上何来长生一说,两位师父只能以一些道家的修身养性之法应付着。
不远处的三师父现下似是清闲,秦九便走到他身边喊了声,“三师父。”
三师父闻声转过头,见是秦九便满脸笑意:“小九回来了,怎么样?这个相士当得可还有些收获?”
秦九满脸堆笑道:“三师父你这分明是明知故问嘛,我这个年纪打扮得再像算命先生也不会真的有人来找我算命啊。”说着还殷勤地给三师父扇着风。
三师父闻言微微一笑,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吧?”
秦九自小在这观里就没什么秘密可言,几位师父虽不会卜卦算命,但是秦九的心思却是从来也瞒不住他们几个。秦九见被识破,便不再藏着掖着,说道:“三师父,您最通情达理了,你说我在山上这么多年就做饭、修行两件事还算拿得出手,至于那算命卜卦我根本一窍不通。而且这几天根本没人找我算命,能不能交给我一些别的事情做?”
三师父闻言,一脸“认真”地解释道:“我们几个莫名其妙地让你去做个相士,自有我们的用意,你当下不能理解也不能怪你,谁让这天机不可泄露呢。”
听着三师父的回答,秦九简直要吐血,不停地用脑袋撞身边的柱子。
没有理会秦九的牢骚,三师父兀自转了话锋,“既然是最厉害的相士,那自然你所面临的危险也要多得多,到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拥有一身高超的本领有多重要了。”
五位师父的嘴一个比一个严,说什么也不肯松口。秦九本来还想问问二师父与四师父,现在看来也没那个必要了。
又与二师父、四师父闲聊了几句,秦九就回后院准备晚饭了,十岁起山上的伙食便都由他负责了,对于秦九而言,做饭这件事可比算命有意思得多。
看着秦九的背影,三师父心中良多感慨,“师父们也不想你成为‘卜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