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小满。”
“不要,让我再睡会儿吧,娘!”路小满嘟囔着嘴。
他马上又一个激灵,浑身发毛,一个鲤鱼打挺醒过来。
白色,到处都是白色,冷,冷彻人心的寒风肆意的呼啸,这里是,路小满陷入惊慌中。
复南钊的灵界,那个差点要了他的命,在他身体里留下以终日相伴的寒气的雪原!
可自己不是亲手炼化了她的心脏,吞下了她的内丹,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而他的面前,还站着一位更让他惊恐的女子,一个让路小满日思夜想,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女人。
不对啊,娘不是早就死吗,他当初亲眼看见娘的的尸首放进棺材里,和王八蛋老爹合葬在一起。
路小满记得很清楚,王八蛋老爹的骨头还挪到了娘的棺材里。
他的棺材被耗子钻了个大洞,老头还从王八蛋老爹的头骨里逮住一窝小耗子。
妩媚的笑颜,像月牙儿一样的眉毛,油亮的反着光的长辫,一切都那么熟悉。
“过来小满。”清澈的翡翠眸子永远都是那么好看。
路小满抬手,牙尖已经碰到了手背,温热的气流都喷到了皮肤上,他缩了回去。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掉不出来,他想哭一场,但路小满忍住了。
“我娘,我娘已经死了,你不是我娘。”路小满说道。
他感觉自己每说一个字都好像在拼命一样,每说出一个字都在自己心口上捅了一刀。
最后只剩下奄奄一息的一个空洞的躯壳,随时都要分崩离析的壳子。
就像小时候他从松树上摘下的蝉蜕,只是稍微一用力,整个壳子就被他压成了粉末。
急得他哇哇大哭,以为自己害死了一个生命。
现在哪怕弄死只鸡路小满都不会哭了。
因为路小满已经是大人了。
“过来小满,难道你又要惹娘生气了吗?”她的笑容变成了悲伤,那一摊清澈的绿水失去了束缚,淹没了路小满脆弱的壳子。
像一张大手,要将他压成粉末。
寒冷的风暴平地而起,巨大的雪原上巨蛇腾雾,复南钊来了!
可路小满已经挪不动步子了,他只知道他又让娘流眼泪了,即使过去这么久,他还是当初那个的小混蛋!
“他怎么能这样,小池,他怎么能跟他爹一样!”
那段路小满最最不愿意想起的回忆又来了,仿佛在向他质问:
你怎么能这样,路小满,你怎么可以像那个王八蛋一样!
脚下的雪原崩塌,万丈深渊欲要令他彻底消亡。
他庞然无措,只是抱着头小声重复着。
“不要,我不要成为他,我不要成为爹。”
路小满记得,每当夜深时,娘总会在自己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独自一人小心翼翼来到后山。
后山什么都没有,没有路小满爱吃的野果,没有能把路小满惹生气的野兔子,没有高到让路小满爬不上的大树。
那里只有孤零零的坟丘,坟丘里躺着他那个众人敬仰的王八蛋老爹。
对着坟里的人用各种恶毒至极的脏话咒骂。
骂累了便靠在王八蛋老爹的墓碑上,好像这样就能回到过去一样,带着哭腔小声的和她生平中最爱的男人说着只有他们才知道的悄悄话。
然后第二天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唱着她自己编的青山绿水将在装睡的路小满唤醒。
“你要成为你爹那样的人,小满。”
像爹那样,像爹那样!
为什么要像那个王八蛋一样?
学他逞英雄送死,让娘您给收尸?
学他不顾你的感受,然后让娘您为他守灵一辈子?
还是学他只想着他那该死的神人身份,让娘您只能靠着他那冰冷的墓碑哭诉?
老头他们越是想要让路小满这么样,他就越是要逆着干,只有这样他才能略微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来恶心恶心那王八蛋。
他也只能做到这地步了。
就像路小满舍弃不了他体内那路神人的一半血脉一样,哪怕他天生异瞳,黑白异发。
也只会被人当初异国人,他生来就是个人,而不是和娘一样。
路小满越陷越深,深渊将他带到一个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只有黑暗,全无光亮,唯一的光芒也只存在路小满的瞳孔中。
“我可以帮你哦。”黑暗中有一个声音响起。
这声音路小满无必熟悉,但他却总是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
“我可以帮你彻底脱离那个王八蛋,只要你同意,在这里,你会永远和娘在一起。”
那声音诱惑着路小满,就像一条沙蛇,用语言编织的沙子覆盖,静静的等着猎物上钩。
他知道路小满一定会心动,这正是他心中最想要的东西。
没人可以拒绝内心的欲望。
路小满苦思冥想,这不就是他自己的声音吗,怪不得那声王八蛋和娘叫的这么亲切。
他心动了,假如真的没有了王八蛋老爹,是不是娘就不会再痛苦了。
只要娘开心,路小满就会开心,只要有娘活着的世界,路小满就觉得那是有意义的世界。
于是他开口:“天地无极,”
路小满懵了,他想说的明明是我愿意的,但脱口却变成了天地无极。
不对,是有人在借着他的口吟诵真言!
“诸相皆虚,所见皆妄,如是我言,万法皆破!”
古老的真言从路小满口中颂出,万丈光芒裹挟着路小满,将他脱离这无间深渊。
白色的雪原又一次出现,她还在那里苦等。
路小满伸手,想要去触碰,但光芒却带着他飞速离开。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那个字在路小满口中徘徊,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深渊中睁开一双眼睛,“神人。”他低语道。
整个雪原被深渊吞没。
路小满只觉得身体越来越疲惫,他渐渐合上了眼睛,任由这光芒前进。
于是有个声音唤醒了他,在他耳边说道。
“小满哥,你终于醒了!”阿碧喜气而泣,她差点以为路小满真的会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们身处一个幽暗的地方,只有几盏长明烛的微光照明。
这应该是一间仓库,因为四周堆满了货箱,货箱里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比老鸨子抽的烟丝还要难闻的气味。
“对不起,小满哥,是我害了你,我不该找你来的,对不起,小满哥,我错了……”
阿碧一把搂住路小满,不停的道歉,好像他们在这里是阿碧害的。
“这是哪?”路小满问道。
“天香院的地下仓库,是妈妈存放货物的地方。”阿碧擦掉泪水,断断续续的回答。
“货物,什么货物,难道是什么新型媚药?”
他路小满边问边揉着太阳穴,脑子好像要炸了一样。
“不,不是药。”阿碧抱着路小满,她的眼睛变的呆滞,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是什么?”路小满追问,他只顾敲打着头,想缓解一下头痛,根本没注意到阿碧的脸色。
“是阿片。”
说罢,阿碧无声的又哭了起来。
“对不起。”
怪不得阿碧哭的那么伤心,换做是自己也一定会难受的,妈妈对阿碧来说就相当于老头对于路小满。
而现在她在她尊敬的妈妈,在她当成家的天香院中发现了让她受尽苦难的元凶。
这种痛苦,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承受的了。
“没事,我没事的,都怪我小满哥,要是,要是我早点发现妈妈,发现妈妈在……”
“别说了,阿碧,错的不是你。”
擦掉阿碧的眼泪,结果把阿碧精致的妆容也给擦花了。
就像被人打了一样,青一块红一块,路小满不禁发笑。
化妆真够麻烦的,画好要花上不知多久,还得足够小心,一哭就全花了。
还不如不画时好看,还是娘好,根本就不用化妆,天生丽质。
“你笑什么,小满哥?”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阿碧你很爱哭啊。”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一直都这样的。”嘴上说着,但身体却老实的止住了泪意。
现在她只剩下小满哥了,如果连小满哥都讨厌自己的话,那她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你说你以后就是我哥了,除了你以外,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阿碧回答。
实际上阿碧还要长路小满五六岁,但路小满说他是哥哥,那阿碧就真的将他当哥哥看。
另一种意义上的哥哥。
“嗯,说的好。”路小满踉跄站起,脑袋晕乎乎的。
迷香的效果还没消散,但路小满已经想起为什么脑袋会疼的要命了。
在他要昏迷的时候,阿碧的妈妈用她还炽热的烟枪头在他脑袋上重重的敲了一下。
然后告诉他:“要是你敢欺负我家阿碧的话,我绝不会放过你!”
这个女人贩卖阿片祸害阿碧他们的家人,让阿碧和阿兰她们受了很多苦,但她也确实爱着她的女儿们。
每个人都似乎有着各种各样的秘密,憋在心里不说出来。
干着各种各样的坏事,又在做着各种各样的好事。
她善良吗?不。
她可恶吗?也不。
“那现在有人把你惹哭了,我这个当哥哥的,总得表示一下吧。”
“小满哥,你要干什么?”阿碧的眼睛又一次明亮起来,就像当时路小满告诉她要走自己的路一样。
阿碧要走的路就是小满哥决定的路,阿碧要去的地方就是小满哥要去的地方。
“当然是要……”身后明亮的目光吸引了路小满,他想起了梦中的那个声音。
“我们,一直都在。”
泪水缓缓从右眼流出。
路小满抓着白色发梢,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想哭,他质问自己:
“你他娘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