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的嘶吼声震耳欲聋,杀手的马蹄声被扰乱。战马间或嘶鸣,刀光影绰,黑暗中有厮杀的声响。
这声响并不如何雄厚,却快而犀利。
怀玉一人一刀与白熊背对背警戒,四周百姓们的声音逐渐消失在墨城方向。
白熊皮毛斑驳,布满血痕,不住的喘着粗气。怀玉持刀浴血分不清嘴脸,像个血桩子一样伫在地上。
毕竟是一副凡者的躯体,纵使仙者元神再强大,也压不住四肢百骸涌来的疲惫和痛感。
这幅凡躯受伤严重,很快便要支撑不住了。但这群黑影却似没完没了一般,杀不尽赶不绝,从四面八方像蚂蚁一般不断涌来。
东方渐渐灰白,对战已持续到破晓。
怀玉捏出手势打算召唤同宵光解围,但黑影行动迅速,完全不给她用术的机会。他手诀未成便被骑马冲来的敌人挥刀抢破,十分被动。
在破晓的天光下,怀玉终于看清,这些黑影都是些蒙面黑衣人,他们双眼无光,行动快如鬼魅。
如此耗下去,只怕要命。
正在怀玉一筹莫展的时候,搭伴的白熊忽然发出一阵凄厉嘶吼,自它妖元震出一道星芒法波,将浪涌般的黑衣人慑退丈许。
趁着这个时机,白熊伏在怀玉脚下,请她坐上熊背。怀玉飞速扫了一眼满身血痕的白熊,两个跨步翻上它后背,抓紧它脖颈鬃毛。
驮着怀玉的白熊更加勇猛,带着怀玉左撞右冲,前拍后踢,不惜血肉的冲杀着。
不知拍倒了几匹战马,掀翻了多少黑衣,终于凭借着巨大身躯的优势,强横地杀出一条血路。带着怀玉冲出包围。
脱离了杀手的包围圈,白熊驮着怀玉朝墨城方向一路狂奔。
怀玉抓紧鬃毛将身体紧贴在白熊后背,耳边在风声飒飒,白熊一路跑一路粗重喘气。身后追赶的马蹄声却紧追不舍。
东方浮起一丝暖黄,怀玉眯着眼顶风眺望。远远瞧见地平线上有一座城市的轮廓,他们快到墨城了。
城市的影子似乎触手可及,但真跑起来却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突然自身后追来一声细微尖啸,疾驰中的白熊闷吼一声,失力栽倒在地,连带着将怀玉从熊背上摔飞出去,重重撞在地上。
怀玉着地后被惯力连着滚了十几圈儿才停当,她想起身,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就像一堆死肉。
在初夏稀薄的晨光里,远处战马扬起的尘嚣渐渐逼近,黑衣人的杀意清晰可闻。近处白熊后腿上被射中一支红羽箭,昏迷不醒。
怀玉的意识无比清醒,身体却无法动弹,也无力召唤救援。等待她的只有在人间死去。
若慕君轻的躯体死亡,怀玉则元神归位,回到出云台自己的仙躯里。
度厄未成,她要耗损半身修为,还要下雷池洗去凡尘浊气。虽不至于真能在凡世丢了性命,但神仙下雷池,跟脱层皮也无二致。
如此,她不但吃尽苦头,追帝尊的路子也被堵死。还有那头熊,应该也活不下去。
怀玉睁眼瞧着白熊,它身后印着一串血脚印儿,壮硕的身体布满刀伤,皮肉翻飞。白色的毛发被血水染透,镀上一层朝阳,有些晶莹。
怀玉将所有神思法息聚集在眉间,试图变回讙狸兽原身。
兽仙现原形化原身乃是顺应本能,但怀玉以凡胎肉体之躯化回原身,却是逆天之举,若有稍微差池,便会元神炸裂,且十分痛苦。
讙狸兽是三眼灵兽,慕君轻的眉间裂出一道兽眼,华光大绽。
裂缝处汇起缕缕黄色灵气,由稀薄到浓郁,逐渐环绕包围了怀玉全身,四周祥瑞升腾,形成一个小小气旋。被气旋包围其中的怀玉开始全身渗血,痛苦不堪。
凡躯难以承受仙种之力,怀玉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炸掉,或化为一滩脓浆。
在这样极度痛苦的时候,在她几乎要坚持不住之时,不禁想起当年浮玉山那一幕。
青萝幼小的身躯犹如一个破布偶,被那头狰狞的黑蛟撕咬着,在她眼前摇摆。
那副血腥画面经年久远,已深深刻入她骨髓之中。后来她被帝尊救下,幸免于难。
但那种幸存却让她倍感内疚。她发誓,在她有生之年,即便拼上一切,也绝不会再让那种画面重现。
圆睁的双眸兽化成澄黄竖瞳,双耳生出棕红毛发,四方灵气纷沓而至,被神目吸纳其中。
怀玉躺着的地面周身,已圈出一滩血泽。元神仿佛被撕裂重组,简直比她飞升遭遇的雷劫还要痛苦难忍。
即便是从小打架打到大的她,也忍不住从紧咬的牙缝里溢出两声闷哼。
恍惚中,有一张绝美女人的脸带着笑意出现在眼前,与她灵台对峙,欣赏着她的痛苦,满脸期待。
于此同时,晨风里飞来一个黄黄的东西,正确无误的贴上她刚刚成型的兽目。
刹那间,山河尽收,识海归平,时空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怀玉的变形术就此打断。
一个青衫少年从脚到头闯入她眼中。
有什么称呼呼之欲出,怀玉瞧着少年背光的轮廓,一时哽住。
少年右手执剑,身形伟岸挡住日头,面目有些模糊,他身后发带被微风撩起,翩翩飞扬。
少年提剑掠入敌阵,掠入敌阵,剑姿翩跹如鸿,似林丛点叶,信步迆然。
但手上剑法横扫千军,手起剑落几个回合,如砍笋切菜般利落。
黑衣人好似排着队等削一般,前赴后继的被少年斩落马下。但被打倒的黑衣人过不了多久,又会重新站起来继续战斗。
怀玉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杀了一夜,都不能将这些黑衣人杀个干净了。这些人似乎都是傀儡。
少年显然早已洞悉,在又一次击退这群傀儡后,竖剑吟诀,一道剑芒射向远处山林中。
蓦地,傀儡不动了。青年袍袖一撒,傀儡化为齑粉。前后不到一盏茶功夫,世界安静了。
偌大平原上此刻唯一站着的活物,唯有少年一个。
怀玉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