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虚是真的痛心的了,许宣撕的不是一般的契约,那一撕就是几万两银子啊,简直就像是撕碎了他的心肝一样。
沈虚面色苍白地捂住胸口,闭着眼瘫倒在了椅子上,他需要缓缓,需要静静……
许宣没有理会沈虚,他让小四拿出纸笔来,又将那份五五分账的契约书誊抄了一份,检查了一下内容,看看有没有不合理的地方。
还好,许宣仔细看了一遍,发现沈家还是相当讲生意诚信的。契约书上的条款都是合规合理,并且基本都是按照他和沈虚此前谈好的条件写的,只是额外再加了一些违约条款等。
按契约约定,许宣只负责提供诗词,其余出版的事项,比如包装、宣传、印刷等等诸多事项,都是交由沈记书铺全权负责。然后诗集售出所得的金额,除开出版成本以外,净利润由许宣与沈记书铺五五分账。
确定契约书再无问题之后,许宣拿起他刚誊写好的那份,吹了吹还没干透的墨迹,然后递到了沈虚面前。
沈虚看着许宣递到他面前的契约书,他心里纵然有一万个不愿意,可还是缓慢地抬起了仿佛重若千斤的右手。
他今日来本就是与许宣约定好来签定契约的,出版诗集一事此前也是由他主动提起,邀请许宣合作。
如果沈虚现在因为分钱一事而主动反悔,那他不仅会失去许宣这样一个可以合作赚钱的伙伴,更会因此而使沈记书铺的信誉受损。
相比少赚的那一点钱,后者才是沈记书铺最重视的东西。
要知道现在朝廷并不抑制商贾,反而是大力支持商业的发展,相比历代,当今朝廷对商业的重视程度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商人的社会地位也有了巨大的提升,不再是秦、汉、唐时期的贱商了。
有了朝廷的支持和鼓励,因此,市井之间,从事经商贸易之人不计其数。农人弃农从商,或半农半商者已是常事;还有僧人道士等方外之人,做生意的更是普遍。包括当今文人士子,也并不以经商为耻,士人弃儒从商之事也时有发生。
虽然当今天下不以商为贱业,但是如果商人做生意失了诚信,不讲道义,那他妥妥的就会被指为“贱人”了,一个没有诚信的商人,也不会再有生意可做,市场也容不下他了。
沈家开的是书铺,可以说做的就是文人士子、读书人的生意,他们或许也在意金钱,但这些人也更看重诚信一事。
虽说许宣现在家道中落,没什么势力,在士林中也没有名气、影响力,但以他的才华和学识,出名那是迟早的事。
到那时,许宣一个不小心说出当年被沈记书铺爽约一事,再有对家书铺的煽风点火、夸大造谣,带动舆论……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沈记书铺就必定会受到杭州文人士子的抵制,加上同行的趁火打劫,他家的生意也就别想再做大做强了,能保住店铺,不关门大吉就是要烧高香的了……
在这一个简单抬手的动作过程中,沈虚已经想清楚了厉害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沈虚的右手终于接住了许宣递来的那份契约书。
他一抬头看向许宣,正好迎上了许宣似笑非笑的眼神。
这时沈虚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此前想要占便宜的小心思早就已经被许宣看透,刚才许宣的那一番动作不过是配合他演戏罢了。
沈虚心里苦笑一声,还是太嫩了,演戏这种事回去还是要多向他爹学习学习……
不过既然都演到这里了,演戏还是要演全套,即便是被人看穿了也要坚持演完。这是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
沈虚记得这是他在一次上茅厕的时候,在他准备的擦屁股的书页上看来的……
“许兄……许兄高义,小弟佩服。”沈虚苦涩地说道,“既如此,我也就不再勉强许兄了。你我二人同甘同苦,有钱一起赚,无钱……”
“只会赚钱,不会亏钱,沈兄大可放心。”许宣打断了他的话。
沈虚沉默了一会,忽又笑道:“好!我信许兄。”
“请许兄借笔一用。”
当下,沈虚不再犹豫,拿起笔便在契约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朱砂手印。最后从怀里掏出一块印章,上有以小篆刻成的“沈记书铺”四字,沈虚对着印章哈了一口气,用力盖在了契约书上……
许宣也在另一份契约书上签字画押,盖上私章。
两人将手中契约书交换,再次各自签押。
至此,契约书一式两份,即时生效。
许宣将余下八首诗词递给沈虚,让他先过眼看看。
加上上次的两首,刚好十首诗词,全是许宣从纳兰容若的词作中精心挑选的。
许宣按照前世歌手出专辑的套路,一张专辑……不,是这一卷诗集中,挑选了三首作为主打,其余七首相对平常,用来作为陪衬。
这三首词有两首词牌名为《采桑子》,第三首则又是一首《浣溪沙》,都是前世他耳熟能详的名句。
其中许宣最喜欢,就是那首开篇就令人惊艳的“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这首词在前世也是评价很高,许宣相信这样一首佳作投入现在的士林当中,定能掀起一片波澜。
何况纳兰容若不仅是大词人,而且还是无数少女少妇的梦中情人,他的大部分词作都是写儿女情思,因此在当时,其实更受女子追捧,青楼妓馆等处更是出现了家家争唱其词的盛况。
有句话说得好,什么人的钱最好挣?当然是女人的钱最好挣。
所以,有纳兰容若的词在,许宣根本不担心这诗集不赚钱。
沈虚粗略翻看了一下就收起来了,因为此前已经有了家中行家对许宣词作评价甚高,他这个半吊子也就不用再看了,他肯定是相信自家人的。
“沈兄,这诗集的名字你可有想法?”许宣出声问道。
沈虚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打算回去听听先生们的意见……”
“许兄是否已想好了名字?”沈虚看着许宣问道。既然许宣有此一问,说不定他已经有了想法,本来这就是他的词作,让他起名也是理所应当的。
许宣点点头,“不瞒沈兄,我也是刚刚想到……”
许宣略一沉吟,继续说道:“就叫《饮水词》,沈兄你以为如何?”
“《饮水词》……”沈虚反复咀嚼了一番,又问道:“为何以此为名?”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许宣答道。“诗乃真声,性情之事也,这些词大都是我真情流露之作,所以以此为名。”
许宣说的这些话倒都是真的,除了这些词和说话的人不是他,而是纳兰容若以外……
许宣想到自己已经提前将纳兰容若的词作搬到了几百年前,虽然不能署上他的名字,但诗集的名字还是应当用他自己的,这也是许宣对纳兰容若的尊重。
“好一个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原来有这么一层意思。”沈虚点了点头,“既如此,就依许兄之意,这卷诗集就叫《饮水词》......”
“《饮水词》署名暂时别用许宣......”
“这是为何?”沈虚疑惑道。
“我如今尚未除服,出诗集这等事太过招摇......”许宣答道。
“嗯,倒是忘了这一茬,许兄可有笔名?”
许宣思索了一会,说道:“署名就用‘许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