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西部荒漠,酷热。
一个男人昏厥在黄沙堆里,干裂的嘴唇急需水的滋润,瘦削的脸颊凸起了颧骨,毫无血色。枯黄的头发很久没修理过了,蓬乱地垂到下巴。一件皮革制的外套破了几个显眼的大洞。一双半新不旧的靴子看起来倒是很舒服的样子。
不过最显眼的还是背在后背的那把长剑,若是在十年前,几乎人人都背着这样一把长剑,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若是被人瞧见了定以“图谋不轨”的罪名斩首示众。
这年头腰间挂着把左轮枪,随时随地都能裁决任何“有罪”的人。
只要他们不嫌累,一天给一万人定罪也行,指不定还会因此而获得个“英雄”的称谓。
闲话在此不多说,很显然那名晕厥在黄沙堆里的男人是个剑客。因为这个时代除了真正的剑客,已经没有人敢用剑了。
一只秃鹰蹲在不远处的黄沙上等着剑客毕命,它是极有耐心的,但是剑客顽强的生命力超乎了它的想象。太阳渐渐偏下西山,剑客的指头动了动,秃鹰嘶鸣一声,那嘶鸣充满了失望的韵调,它知道他死不了了,噗噗一声展开翅膀,到别的地方碰运气去了。
整只手动了动,而后缓缓捏紧拳头,紧接着上半身也蠕动起来,这时他猛地吐出一口气坐直了身子。咳嗽着摸出屁股底下的水袋,摇了摇,没有半点水的声音。他仰起脖子张大嘴巴往喉里猛甩,半晌,一滴水滚进了干燥的咽喉深处。
尝到了水的滋味,五脏六腑倏地闹腾起来,剑客打量四下,失望地收回了目光,因为这里除了黄沙和干燥的小树干什么也没有了。
剑客起身,勒紧裤腰带,蹒跚着向前走去。
他知道太阳的那边就是西边,正是自己应该走的方向。
“必须得走了,那疯狗很快便会到的,”剑客喃喃自语。他所说的“疯狗”是一个叫秦昊的枪侠,从海边一直追到了大漠。
他可真不是个简单的小瘪三,拥有一副拳击手般的强壮身躯,一把银色左轮枪弹无虚发。死在他手里的大剑士少说也不下十个。
也不知走了多久,太阳落到西山里头去了。大漠又吹起了冷风,他依旧滴水未进。剑客睁着眼也在做梦了,肥美的羊腿、甘甜的净水、还有火辣辣的烈酒。吃饱喝足后再来根香烟。
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了,这玩意儿会让人放松警惕,三年来他一次也没喝醉过,想到这里剑客笑了,因为他真的忘记了醉酒的感觉。
最后一次抽烟倒是还记得清楚,三天前的晚上他抽掉了最后一根香烟。他一点也不浪费,把烟雾全部吞进肚子里。
想到这里剑客不由得咽了一口口瘫,此时他发现了一件很要命的事情——喉咙渗出一股很浓的血腥味,干燥得厉害,隐隐传来火辣辣的感觉。
“要是有口水喝就好了,”他再一次嘟囔起来,当剑客意识到自己在自言自语时冷不丁吓了一跳。这种自言自语的习惯他之前是绝没有的,他怀疑自己有些许的人格分裂,但是很快他又打消了这种念头。
他安慰自己说,“这很正常,任何人落到这步田地都会变得神经兮兮,这没什么,等我填饱了它,”剑客摸着空腹,“喂足了它,一切都会好转......”
夕阳散落在剑客的脸上,他很年轻至多三十岁,也很英俊,五官似雕出来的般端正。尤其是那双深黑的眸子,似从墨里萃出,乌黑极了;又似从水里凝出,水汪汪地闪烁着光泽。
剑客都有名字,而他当然也有。他的名字叫天羽。
早在十年前他的名字就已经在枪侠的黑名单中上了,十年过去了,他还活着,足见他的本事。
他不是唯一还活着的剑客,天羽确信这点。他不知道他的伙伴们在哪里,但是很快他就能见到他们了,因为十年之约很快就到了。
“九月二十三,”他掰起手指数,“还有七天,”坚硬的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神情。那神情很难在一个成年男人身上看到,就好像一个孩子为了糖果向大人撒娇,对,没错,就是那种神情。
走着走着,他又想起了曾经的光辉岁月。十八岁那年天羽入列“天下十大剑士”,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剑士。他还是“猎狼盟”的重要成员之一。
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千年前在东部的森林里出现了变种人,他们长着像狼般长长的獠牙,以吸血为生,力大无穷,不老不死……
人称——狼人。
很快他们凭借着异于常人的优势,统治了整个世界。也不知过了多久,人类中出现了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他手持一柄长剑,带领不甘屈服在狼人淫威下的人们,反抗狼人的统治。也不知这位英雄叫什么名字,世人尊称他为“人王”。
人王传授世人剑术抵抗狼人,为了更直接有效的抗争,创立了“猎狼盟”。人王在一次战斗中死去,但是他传下的剑术和创立的猎狼盟却一直延续着。
直到另一位英雄——杀破狼的出现。他将人王传下的剑术发扬光大,带领猎狼盟的人终结了狼人的统治。
自此剑客的时代开始了。
悠悠岁月,又过了千年。剑客的时代又被枪侠们终结。
想到这里天羽冷笑起来。他曾幻想要复兴剑客的时代,可是眼下的情形让他万念俱灰,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见到昔日的好友。
眼前的沙漠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他向前奔跑起来,没走几步栽了个跟头猛地滚下陡坡,松软的黄沙不会要他的命。天羽仰天躺着,他想咆哮,但是已毫无力气。
天渐渐朦胧起来,伴随着风声隐隐听见骆铃。天羽倏地集中起精神,趴在地上耳贴着沙子细听,脸上的笑容似玫瑰般绽放开来。他猛地起身连跑带爬奔到坡顶——远处正是一支骆驼商队正徐徐而行。
“二十三峰骆驼,二十个人,”天羽眯着眼细瞧。他慌忙解下背上的长剑,撕开灰色衬衣将长剑包裹得严严实实。
“剑客”太过敏感,普通人都会敬而远之。天羽早已明白了这点。他是个聪明人,而且还是一个能屈能伸的聪明人。
“唉,唉......”天羽大喊两声,也许是骆驼商队没听见,他们毫无反应。他背起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剑,拉开腿奔向骆驼商队。可以说他的此举是孤注一掷的,这是他最后的力气,用光了它而得不到体力上的补充,他极有可能会死在沙漠上。
可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任何果敢的男人此时此刻都会选择这么做。
其中一个人似乎看见了天羽,回头嘟囔着听不懂的语言,用手指了指奔跑中的天羽,商队顿足。
很显然,他们是西域上的少数民族。与中原大地上的汉人有着极大的不同。头上裹着白丝带,身穿白色轻衫,个个满脸胡须,鼻梁高挺,肤色黑黄,典型的西域民族特征。
临近时天羽放慢了脚步,为首的虬髯大汉叽叽咕咕不知在对他说什么。天羽一脸茫然,摆摆手示意听不懂。那虬髯大汉改用汉语说,“你是汉人吗?”
谢天谢地他们懂得说汉语。
天羽大喜,紧忙回话,“对,对,我是汉人,我能向你们要点水和干粮吗?”他补充说,“我已经好几天没吃没喝了......买也行,”他掏遍全身也摸不出个子儿来,“我......我身无分文......”
几个虬髯大汉相顾哈哈大笑,为首的解下水袋扔了过去,“喝吧,活计,在大漠上水就是生命。”
水袋砰地一声在黄沙上砸出一个坑,天羽连滚带爬拾起水袋抿了一口,他不敢猛喝,尽管他很渴。
为首的虬髯大汉眼睛眯成一条缝,狐疑地盯着天羽背上那裹着的东西。“嘿,朋友,你背上背的是什么?”
天羽猛地顿住,整个人僵住了,良久,缓缓放下手中的水袋,对着几位大汉和蔼轻笑,“没什么。”
“你该不会是剑客吧?”
“不是。”
几位虬髯大汉相互叽叽咕咕起来,似在争论。突然为首的大汉大喝一声,身后的几人瞬间戛然。
“对不起,朋友,我们要看一看你背上的东西,”大汉接着说,“请您谅解,听说有位剑客逃到了西域,枪侠秦昊放出话来——谁若是帮助剑客逃亡全家都得下地狱。您也知道那些枪侠绝不是只会扯扯嗓子的小瘪三。”
“真的要看吗?”天羽一只手已捏在了胸前的蝴蝶结上,只要轻轻一拉背上那东西就会掉下来。
几位虬髯大汉倏地警觉起来,手已伸进了怀里,那里有他们的护身符——左轮枪!
手轻轻一扯背上的东西滑落,几位虬髯大汉全神贯注地瞪着。天羽用双手托着那东西轻轻举起。为首的大汉叽叽咕咕说了两句,身旁的大汉跃下驼峰,掏出银色左轮手枪拉开保险,小心翼翼地来到天羽跟前。
枪口对着天羽的眉心,冷声道,“打开......”没有多余的话。
天羽缓缓扯开裹在那东西上的灰衬,露出醒目的剑柄。大汉嘴巴微张,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微微扭了扭,只见剑光一闪,大汉僵住了,三秒后银色左轮枪掉下半截,大汉猛地倒下。
没有人见到他拔剑,他像从未动过一样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唯一变了的——左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
天羽起身没有看余下的十九个虬髯大汉,“你们走吧,我不杀你们。”声音很轻、很小很快散在风声里,给人一种错觉,他什么也没说过。
其中一位虬髯大汉撕开嗓门叽叽咕咕说着什么,怀里的左轮枪已露了出来,可枪口还未对准目标,脖颈上已经显出了一道血红。
只见天羽已经站在了一边,手中的长剑也没有出鞘。但是谁都知道他的剑已出鞘了,只是那剑太快了,快到肉眼已经瞧它不见。
“说过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天羽依旧冷冷地说,眼睛依旧不看他们。
为首的虬髯大汉叽叽咕咕说了什么,身后的人巴掌噼噼啪啪地拍在骆驼屁股上,拼命向前奔去,活像见到了鬼。
天快黑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天羽仰起脖子喝了一口水,而后脸一横,继续向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