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心像只鸵鸟一样伸长了脖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酒吧门前那两座比寻常人要高上两倍的石雕人像,不知出于何故,她噗嗤地笑出了声。
或许是那两座石雕人像的样子实在太过搞笑了吧——圆圆的脸蛋,扁平的鼻子,弯曲的身姿,再加上漆上了一层黑漆。或许制作她们的人自有一番艺术考量,只可惜可心不能够领会那艺术背后的灵魂。
可心咬咬牙,整了整那件小高给的黑大衣衣领,她的两只手臂在袖管里缩着,衣角差一点点就到了鞋后跟。手伸进衣兜的时候摸索出三根雪茄和一盒火柴。
可心挤出一丝生涩的笑容穿过了那两扇摇门,醉汉们倏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打量着她,仿佛闯进来的是一只猴子。
醉汉们没有很快地挪开目光,他们想看看这个生涩的,还有些拘谨的姑娘是如何在一杯黄森森的啤酒下打嗝的,或者在一杯红彤彤的葡萄酒下晕厥。总之,一看就知道她没什么经验。
但更多的酒客怀有一种非常恶心龌龊的想法,但愿这姑娘不要落入他们的魔爪中。
她再一次伸长了那鸵鸟般的长颈,将每个角落都扫视了一遍,没发现那个带着黑漆漆的木匣子的男人。她有些焦急起来,因为这个地方实在让她难受,她就像一只小绵羊来到了马群里,是那么的与之格格不入。
可心正想绕着酒吧仔仔细细的找一圈,刚走两步,一个壮汉从桌边的椅子上跃起拦住了她。“美丽的姑娘,请你喝一杯,怎么样?”壮汉咧咧嘴说。
可心吓了一跳,他的样子太恐怖了——上嘴皮子曾经裂开过,留有一条醒目的疤痕;鼻梁在刚不久被重击过,断过的地方贴着一块似纸条一样白色的东西,鬼知道是什么;脸皮很粗糙,若真有轮回转世这回事,那么他的前世一定是一只恐龙。
“谢谢,我不喝酒,”可心想要绕过他去,他向左挪了一步又一次挡住了她。
“不喝酒也行,”恐龙男说,“热马奶,怎么样?”
可心急速转身,她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狱,离开这群妖魔。
恐龙男伸出那只巨大的手掌抓住可心的肩膀,就在那只巨掌快将可心的肩膀捏碎的时候,一只小巧的手抓住了那条连接着巨掌的手臂。恐龙男发出一声如狼般的嗷嚎。那只小巧的手松开了,恐龙男揉搓着留有红印的手臂,倏地露出了喜色——谢天谢地他的手臂还没碎。
可心倒吸了一口气,她咬着食指,将收拾了恐龙男的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受如枯木,脏兮兮的长发齐下巴,腋下夹着个黑漆漆的木匣子。
这不就是她要找的人吗?
天羽瞥了一眼可心,毫无表情,扭身朝靠墙那张无人,但摆着一瓶酒和一个杯子的酒桌走去。那是他的位子,方才他出去透了口气,暂时的告别这污浊的空气,腐烂的酒鬼。
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天羽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当他掏出一根雪茄,正准备擦火柴的时候,那个被他从巨掌下解救出的女子,走了过来,在天羽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噗嗤一声火柴擦着了,天羽点燃雪茄猛吸了一口,看着可心说,“要来一杯吗?”
可心点点头,定定地看着天羽抽烟的样子,似在看一出还算不太糟糕的戏剧。
天羽要了一个酒杯给可心倒了一杯酒。她轻轻喝了一口放下,而后十指相扣,严肃地瞪着天羽。
“你有个朋友叫小高,对吗?”
天羽蹙蹙眉,现在他对这姑娘感兴趣了。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可心的语调依旧没变。
天羽微微昂头,又吸了一口雪茄,一双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可心的眼睛。
“他让我给你捎个口信——明晚不见不散!”
“辛苦你了,”天羽开了口,依旧保持着原来的神色。
天羽又喝了一杯,身体向前倾了倾,“你可以再帮我个忙吗?”
“想让我帮你捎个口信,对吧?”可心啜饮了一口酒,没看天羽。
“你怎么知道?”天羽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小高说的,”她回答得很随意。
接着她又加了一句,“不过你得给点酬劳,小高说你出手很大方的,”可心斜眼瞥了一眼天羽,显然是有点心虚了。
天羽掏出一沓钱抽出五张百元大钞贴着桌子滑到她跟前,“这些够吗?”
可心倒吸了一口气,不过随即她又装出了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好吧,就这些吧。”她拾起大钞缓缓塞进大衣口袋里,又继续啜饮着杯中酒。事实上她一滴也没喝进腹中,只是装模作样地将嘴皮子沾一下酒。
“你去无耻混蛋楼,找那里的老板,告诉他——明晚不见不散。”
“就这些。”
“你应该知道该怎么传递讯息吧。”
“知道,”可心放下酒杯,“书店的小高,两个女人酒吧里带着个木匣子的男人,再加上一句——明晚不见不散。”
天羽轻笑,“果然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姑娘。”
“那么,我走了,”可心起身。
天羽点点头,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
四下的酒徒看着可心离开了酒吧,谁也不敢肆意妄为。早一些的时候,他们亲眼看见天羽收拾了三个不窄好歹的狠角色,现在他们规矩了。人最重要的是要懂得量力而行,而这个道理世上的绝大部分人都懂,并且遵从了它!
***
第二天,黄昏。
这天的酒徒比往日来得更早,人数比往日更多。天堂街街边十三间酒吧全部爆满,这样的景象似乎只有在边城最昌盛的那几年有过。
天堂楼门前空荡荡的,姑娘们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一面巨大的镜子打扮,等待着黑夜卷席整条街,到时整条街都是她们的战场,每个路过的男人都是她们的猎物,只要兜里揣着稍微的那么几个子儿。
阿成,那个渴望出人头地又永远活在别人脚下的男人,站在酒吧门前脏兮兮的石块上,他看着他的手下是如何走进酒吧,而又如何装出熟门熟路的样子的;还有一些可就倒霉了,什么都还没来得及享受就强行喝下了十瓶最烈的酒,而后在街上扮起了无家可归的酒鬼。
这可真是个苦差事,阿成想!
他走进爆满的酒吧,靠窗一张酒桌边的四个酒徒猛地起身,给阿成让出座位。阿成凶狠地瞥了他们。随即那四个酒徒又缓缓坐回了原位,继续喝酒,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阿成走到吧台边,盯着胖乎乎的酒保瞧了好一会儿,“一杯葡萄酒。”
他拿着酒保给的葡萄酒,依靠在吧台上轻轻啜饮起来,看着窗外灰溜溜的大街,双眼布满了阴影。
心中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阿成有一种深入海底般无助的窒息感。他叹了口气,一口喝光杯中酒。转身将酒杯砸在吧台上,说,“再来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