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冕池在黑暗中僵坐了很久,忽然想道:“铁生说,徐堂主发现我十指插入树根,是了不起的本事。这样本事,当真很了不起吗?”
那日他情急之下,跳到树根之上,想要向徐天德等人自证清白。不料太过激动,一跤跌下,幸亏双手紧紧抱住了树根,才没有摔下绝壁悬崖。事后发现,自己并非是抱住树根,而是十指深深插在了树根里。
他心中微动,张开左右两手,用尽全力,往身前的桌子插去。
可是一阵钻心之痛传来,十个指头被坚硬的桌板挡住,指骨几乎像要折断一般的疼痛。
为什么当时可以插穿坚硬的老树根,现在却不能插穿一张普通木桌?
覃冕池回想峭壁悬崖上的那棵千年老树,如果自己没有看错,应该是铁桦树,可远比房间里的这张杨木打造的桌子坚硬。
他既不解,又难受,双手连出,接连往木桌用力插去。
“哗啦”一声,木桌连同桌上的食盒,全被推倒在地,可是根本没有插穿。覃冕池的十指火辣辣痛。他想,为什么插不穿桌子,却可以插穿树?难道那不是真的?而我所谓的摔下悬崖,也确实只是做了个梦?
他忍不住心中惶然,在室内左右走动,加之室内黑暗,没注意到桌腿,绊了一跤,顺势摔倒在地。两手挨到冰冷的泥土地面,他一骨碌撑起身子,跪在地上,忽然狂躁不已,十指戟张,连连往地面插去,一边插一边想:“我不是骗子!我冤枉!我没有说谎!”
开始的时候,他尚觉十指连心疼痛。但到后来,手指几乎麻木。当他终于停下手,借着窗口射进的月光,依稀可见十指血淋淋的,十个指甲盖全部翘起,有几个甚至快要脱落了。手指血肉模糊,两个中指由于受力最多,居然露出了一丝指尖骨,望之惨然。
覃冕池并不觉得疼痛,心中一片空白,感觉十分疲累,俯身趴在地上,沉沉睡去。
不知不觉醒来,他感觉室内一片光亮,已是天明。依稀记起昨夜之事,视线所及,一片狼藉。那张桌子倒在前方地上,食盒滚出了老远,白饭、青菜、红肉泼洒一地。
覃冕池慢慢爬起来,他低头时,看到了自己的手指,不禁脑袋一麻,全身忍不住地冰凉了。他明明记得,自己十个手指头血肉粘连,中指还露出白骨,但现在居然全部完好无损,指尖光滑如昔。
这时,听到有人在门外道:“覃侍奉,覃侍奉。”边喊边敲了敲门。
覃冕池脑袋懵懂,没有听出是谁的声音。
那人喊了几声后,把门推开,看到满地狼藉,十分吃惊。再看到覃冕池呆呆地站着,不发一语,更是震惊,情急之下,走进来站在他面前,说:“覃冕池,你怎么啦!”
覃冕池这才回过神来,认出来人是过琴,关大海正妻郑金丝的贴身丫鬟。
过琴见他傻呆呆的,丝毫不显往日的活泼,低声说:“覃冕池,你还好吧?你没事吧?”
覃冕池听得她语气充满关切,心中感动,想道:“过琴姐以往见了我,要么喊我覃侍奉,要么喊我一声哎,要么直接说事,可从来没有直呼过我的名字。”点点头,回答道:“我没事。过琴姐,你怎么来了?”
过琴听他答话,这才有几分放心,笑了说:“我怎么来了?听说你这里昨晚上地动山摇,外边守门的吓得都不敢进来看你的动静。我今早上听说了,过来看看你还活着吧。”
覃冕池哑然失笑。自己处于这种地步,她还愿意来关心自己,心中感激,低声说:“我还好,谢谢过琴姐!”
过琴看了看四周地面,挽起袖子开始收拾,覃冕池连忙拦阻她:“乱七八糟的,别脏了你的手。”过琴笑道:“有什么,我本来就是干这些的。”拿过一把扫帚,一边扫地上的杂物,一边笑话他:“这么多的土,你怎么刨出来的,地里藏着宝吗?”
覃冕池想起自己昨晚的举动,当时着急之下,确实分寸大失,十分不好意思,嘿嘿一笑,不好回答,想将桌子扶起。但两只桌腿已经松散了,桌子立不起来。
过琴过来看了看,略略一想,说:“我叫人另外给你换张桌子来,这张暂时用不了啦,搬去修一修,”她是郑金丝的贴身丫鬟,自问这件事还是办得到。
覃冕池说:“过琴姐,谢谢你。”
过琴笑道:“看你不出,这么客气,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将杂物利索地扫做一堆,回头对外边大声说:“还在看着啦?还不赶紧拿个簸箕来。”
一个年轻仆役闻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大簸箕,估计早就准备好了,就等过琴招呼。覃冕池也是认识这人的,想和他打个招呼。但见他一直低着头,不愿和自己的视线对视,不禁有些尴尬,也就作罢。过琴将杂物扫进簸箕,仆役端着出去了。
过琴没有停手,继续把屋里散乱摆放的其他杂物收拾了一通,房间里不觉焕然一新。
覃冕池傻乎乎地站着看,也不知道怎么帮忙。他本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来到魁门又作了关大海的贴身侍奉,干的虽是跑腿之活,但毕竟是给大龙头跑腿,多少都与魁门的经略大事有关。对于如何收拾房间,一窍不通,不然房间里也不能这么乱。
过琴收拾完,额头上出了一层莹莹汗珠,亮晶晶的。四下看了看,觉得满意了一些,说:“哎,你这么多天不出屋,憋不死吗?怎么不出去走走?”
覃冕池已经记不得自己在房间里呆了多少天,但大龙头下令关自己的禁闭,那就是不能出屋。过琴这么说,让他哭笑不得,往日的顽皮性子稍有些上来,答道:“我倒是想啊,可我能够吗?”
过琴说:“不管怎么说,你都救了一个人呢,总能将功补过。在院子里走一走,难道不成吗?”
覃冕池虽然被关了这么多天,可是心里一直没有转过弯,他也不愿意转弯。如今见过琴都这么说,可见大家都把自己当作说谎之人了,心里更觉委屈,还是要辩白一句:“我确实救了人,有功,可是我没有什么错。”
过琴认真看了他一眼,“覃冕池,真的吗?”
覃冕池说:“过琴姐,我不知道你都听说了什么,但我那天晚上确实救了人,也确实从山上摔下去了,我没有骗人。
过琴低头想了一会,咬咬嘴说:“好吧,我愿意相信你。我的面子小,不够在大龙头面前说话,但是我可以去给夫人说,请她出面给大龙头求个情。”
覃冕池连忙摇手,“不用,不用。”
过琴看了他好几眼,奇怪道:“为什么?你既然是冤枉的,总得有人帮你说话吧?不然老关在屋子里,还得发疯。救了人,为什么还要被关得发疯呢?这不公平。”
覃冕池苦笑一声,说:“过琴姐,总之是不必麻烦夫人出面。这件事既然大龙头做了安排,我们都听大龙头的。”他知道关大海的性子,家里的事情都可以听郑金丝的,但魁门的事情,是绝不容夫人干政的。
过琴说:“覃冕池你不知道,我听说了你的事,心里是不信的。我不信你会骗人。很多人都说,你救的那个人,应该长得像谷三,但绝不是谷三。可我看来,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西罨幽谷几千人,偏偏有个长得像谷三的,那晚摔在悬崖边,等你去救。救上来以后,人就不见了,到现在也找不到?光凭这么巧,我就不相信。现在和你见了面,听你这么说,我就更不信那人不是谷三了。”
覃冕池笑了笑,说:“我救的是谁不要紧,请过琴姐不必去跟夫人说了。”
过琴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呆了一会,告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