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浩不知不觉走到了码头边。虽说时候还早,但也似乎有些出奇的安静。昨夜停泊在码头边上的大小渔船,竟然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昨夜魁门分舵的三位首领商议事情的渡船。
船上也静悄悄地不闻人声。其它大小船只,踪影全无。
班浩忍不住跃上船去。赫然见甲板上片片血迹,虽经暴雨洗刷,仍隐约可辨。
他吃了一惊,心想胡牧羊已死,黄氏兄弟和白威等人都被封住穴位,不可能再来夺船,为何此处又有厮杀。
这时船舱中突然抢出一名汉子,拔出长剑,厉声喝道:“什么人?”一张国字脸,满下巴胡须,颇具威猛。身着崭新的深紫色绸衫,沾染血迹,前襟处还割破了数道口子,定是才经历了一番恶斗。班浩听他的声音熟悉,稍稍迟疑。
那人仔细看了看班浩,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唰”地一剑,突然朝班浩刺来。
班浩料不到他说出手就出手,往后急闪,让过一剑。
那汉子紧跟上前又是一剑,但可能才经恶战,气力虚弱,手肘之下露出老大一块破绽。这对于班浩来说,只须下意识地进行反击,即可制伏他。只不过班浩对他手下留情,侧身闪过,反手一拳,敲在他的手腕上,约使了三分力。
汉子把持不住长剑,“当”地掉在地上,仰天笑道:“鹰爪子,我陈旺火打不过你,一死罢了,有什么了不起!”颇有骨气。
班浩听他自报姓名,已确认此人就是昨夜在船舱中商议的魁门分舵三名首领中的老陈,忙道:“陈大哥,我不是什么鹰爪子……”
陈旺火大声打断:“花言巧语,休想骗我陈大爷!”
班浩想了一想,说:“我骗你作什么,老陈。”
陈旺火听他喊自己老陈,登时一愣,突说:“琴奏龙门之绿桐。”
班浩不料他念起诗来,自己于此道实在平常,不禁沉吟,不知如何作答。
原来陈旺火念的是魁门的切口。在魁门的组织架构中,总舵设有大龙头、二龙头,其下设有五堂,称作“内五堂”。内五堂的堂主,合称“五虎将”,其中林澹排名第三。各地按照地域划作六片,称作“外六口”,每一口设一名首领,分别叫做“东法师、南法师、西法师、北法师、中法师、机动法师”,合称“六法师”。在六片地域内,再按各郡的情况设立分舵,安排分舵主、香主等大小首领。这位老陈,是娄星郡分舵的一位香主。昨晚商议的为首之人姓龚,是娄星郡分舵的分舵主。另一个老黄,与老陈同级,也是香主,但排名略略靠前。娄星郡在魁门的“外六口”中归属于南口。南口的帮众见面,如果素不相识,需要表明身份,首先要对暗号,也就是魁门所说的切口。南口的切口有两句,上句是“琴奏龙门之绿桐”,下句是“玉壶美酒清若空”。据说是从古代一位诗人的名作中摘了两句,但魁门的帮众们其实大都不知来由。而且他们一般都不是读书人,背起切口来十分头疼,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就更加不了解。
若是魁门中的南部帮众,对于老陈的上句,自然知道答一句“玉壶美酒清若空”,那就对上了。而如果是魁门内五堂或者其他外五口的帮众,又另有下句可答。总之是彼此一说,就互相懂了,明白对方是哪个堂口或片区的人。当然接下来还有下句,问话之人一一用切口问对方的职位、所属分舵、香堂。对方用切口一一对上,验明了身份无误,那才彼此放心。班浩并非魁门中人,却哪里知道周详。
陈旺火看他愕然不解的样子,明白他不过是个外人,于是又连连冷笑。
班浩心想既然碰上,只好硬着头皮问一问了,便说:“陈香主,在下有位姓易的朋友,和你们魁门的林澹堂主结了梁子……”
陈旺火冷笑打断:“什么姓易的朋友?”
班浩心想:“这人做香主惯了,喜欢打断别人的话。”耐着性子说:“那是中平郡德镜府长寿刀派的一位易大哥,姓易名长春,不知你是否听说过?”
其实班浩确实江湖经验不足,一者哪有这么上门来问林澹的消息,岂不是弄巧成拙。二者他早见识过易长春的本事,应知凭着他的功夫,远不能在江湖扬名立万,哪能随便问一个江湖中人,对方就知道易长春是何方神圣呢?不过,班浩突然撞见魁门的人,实在是万分尴尬,问话的时候,也就顾不得多想了。
陈旺火一听,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菜鸟,暗自好笑,弯腰拣剑,不慌不忙地插回剑鞘,这才说道:“长寿刀派嘛,倒有耳闻。但你说的易长春,对不起,我孤陋寡闻,从没听说。”
班浩已知自己问得不对路,脸上一红,心想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丢人现眼,赶紧说:“那好,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找林澹就是。他杀了人,总归自己记得的!”转身就要下船。
陈旺火喝道:“站住!”
班浩只好对他抱了抱拳,“请问还有什么事情吩咐?”这事既然有了一个尴尬的开始,看来只好来一个尴尬的结局。班浩心想,如果你再动手,我让你三招,也算给你一个道歉。
陈旺火却是半天不说话,瞧着班浩上下打量。
班浩初与此人见面,觉得他话语堂堂,大义凛然。但打了交道之后,却觉得此人似乎装腔作势,拿腔做调,上下透出来一股怪气。他从最初的尴尬中慢慢镇定,静观其变。
陈旺火不紧不慢说:“我方才见你年轻,有心试你一试。你果然如我所料,打掉了我的长剑,可见有些本事。”
班浩心想真好笑,我还如你所料,打掉了你的剑。
陈旺火神色不改,继续说:“我闯荡江湖,一向爱英雄、敬英雄,特别喜欢和年轻的英雄后进结识,想请教你高姓大名,你师傅是谁?当然,你要不敢说,那就算了,我绝不勉强。”
班浩听他意在激将,要考查自己的师承来历,心想这却没必要和你说。什么英雄不英雄的,我不稀罕。默声不答。
陈旺火嘿嘿冷笑,“想做缩头乌龟呢,那也由你。真想帮你那易长春出头,杀林澹报仇的话,就留下!”
班浩可就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陈旺火压低声音说:“实不瞒你,我们约齐了许多英雄,今日就在这码头恭候林澹。大约邀请你来的易大哥未和你明说吧!”
班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陈旺火道:“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林澹有些本事,你轻易是无法报仇的。可他作恶多端,到处结怨种仇,所以你不算寂寞,我们的帮手多得很呢!”
班浩明白过来,原来他是林澹仇家的内应。昨晚那个龚舵主很有气度,竟有这么一个手下,有些莫名其妙地为魁门难过。
陈旺火还要再说几句,忽然“咦”了一声,望着江面。
班浩不自禁随他目光望去,不知何时,江面上远远地划来一叶小舟。舟上两人,一人撑杆划船,另一人端坐船头。
陈阿火仔细看看,神色一变,压着嗓子道:“小老弟,莫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啊。”班浩奇怪道:“什么话?”
陈旺火一愣,“你不说要为你的易大哥找林儋报仇吗?那舟上坐着的就是林澹了。现今他来了,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本事。”他心中叫苦不迭,紧张至极。林澹竟然找到了一艘小船渡江,这可完全打乱了己方计划。昨夜经过一场紧急行动,整个乌鸦渡口的两岸,除了自己这艘大船,其余大小渡船和渔船,均已被锁拿起来,严加看管。而帮手们辛苦一夜,按照计划都还没能赶来,这可怎么办?此一时彼一时,先得把这个愣头青小子稳住,好歹也有个助力。
班浩听说林澹来了,心中没来由地一跳,遥遥往江面眺望,但看不清小船上的人物面容。
陈旺火虽也看不清,但因多次见过林澹,对他的身形特点十分了解,心里万分笃信,站在小舟上的来者必是林澹,只不知为他驾舟的是什么人。心里一万个疑团不解,催促班浩说:“快别张望了,以免让他生疑。你先到舱中躲起来,听我咳嗽两声,就赶紧出来帮我杀林澹。如果我不咳嗽,万万不可以出来。”
班浩听了不愿,站着不动。陈旺火急得脸也白了,心想哪来这么一个臭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恨不能马上杀了他才干净,劝道:“对付林澹这种人,咱们不必明刀真枪,出其不意乘其不备,杀他个措手不及,才有成功的可能。”
班浩听了不服,但陈旺火着急成这副模样,也是好笑,于是跟着他进舱。
船舱里非常宽敞,可容得=三五十人,两边的木窗都已打开,光线明亮,可见一边窗户下摆着数个大坛,靠里摆了三把木椅。
陈旺火快步走到船舱左边,弯腰在船板上拉开一扇板,竟是底舱的入口。
他回头对班浩道:“躲到舱底,听我两声咳嗽,立刻出来动手,绝不能让林澹抢去先机!”想了一想,又叮嘱班浩:“你进去后,合上船板。林澹说话就到,我先出去准备。”他说时话,声音微微发颤,拉着入口船板的手不住发抖,自己却没有察觉。
交代完毕,陈旺火疾步往舱外走去。
班浩走到入口处,见下边黑黝无光,心道:“这算什么?”关上船板,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毕竟事起突然,胸口砰砰直跳。
一时,听到陈旺火大声说:“小五,是你啊!”接着声音扬了下来,惊喜道:“林堂主,是您老人家!”
班浩心想:“这人装得真象。”
接着远远地传来一人的答应声,但是有些微弱,听不清楚,估计是那个小五在回答。这个名字昨晚已经听说,应该就是抓住了石大刀的那个魁门弟子。林澹却似没有答复陈旺火。又过去好一会,听到甲板上脚步声响,有两人上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