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澹缓缓抬手，指着船舱里的大坛子，对陈旺火说：“装的是酒吗？”
陈旺火冷笑道：“林堂主爱酒，我可忘记了。”心想刚被他一掌打在要害，换作平时，自己早丢了性命。但居然这么快就能苏醒，足见林澹伤得不轻，功力大减。那么看起来今天运气极佳，不必等什么援兵，就可独自拿下此枭，立得头等的大功。
一念至此，陈旺火浑身轻松，忍不住哈哈一笑。但终究脸上和右肩受了刀伤，才一张嘴，扯动了伤处肌肉，揪心般疼痛，便对班浩说：“喂，只好麻烦你，林堂主想喝酒，给他倒一碗吧。”
班浩稍稍犹豫，不明白林澹为什么这时还要喝酒。他受伤严重，班浩早看得明白，心想他是知道自己逃不了啦，所以自暴自弃，只管一饱口福吗？既然如此，那就遂了他的愿吧。
走到舱角，提起一个坛子。入手分量很重，拍开泥封，果然装的是酒。一股浓郁的酒香，四散漫开。瞧见酒坛边的地上摆得有碗，顺手取过一个，倒了一碗，递给林澹。
林澹眼睛一扫班浩，眼神倒还犀利，说：“多谢！”
接过碗去，深深地吸一口气，道：“湖南分舵每年给总舵送酒，几百坛‘酒鬼杀’，不够大伙喝，今天我要好好过瘾。”
陈旺火本是好酒之人，这船舱里的美酒，就是他平日摆放，方便随时取饮。此时香味扑鼻，顿时口舌生津，也想喝上一碗。
林澹对班浩道：“看你不像是魁门弟子，怎么也在船上？是要躲在船舱杀我吗？”
班浩被他说得脸上一红，虽然自己并无此意，但终究不好解释。
林澹看他居然脸红，有些奇怪，呵呵一笑，不再追问，道：“那么杀我之前，你想先喝一碗美酒吗？”
班浩可不愿与他同饮，摇头说：“我不爱酒。”把酒坛放下。
林澹手腕微微发抖，酒水洒出少许，仰头慢慢喝完一碗。抹了抹嘴，说：“好酒，再来一碗可以吗？”班浩没有回答，退开一步，问林澹：“林堂主，你可记得中平郡一位姓方的好汉？”
林澹拧眉一想，道：“姓方的好汉？你是说德镜府长寿刀派的方树魁吧？”
班浩其实故意未提长寿刀派的名字，不想林澹毫不忌讳，连方宝兰父亲的名字也一并说出来了，于是点一点头，心说你还算敢作敢当。
林澹冷笑说：“方树魁这回也来了？他躲在哪里？几年不见，性子也变了，不敢光明正大地做事，也是要找机会杀我吗？”
班浩微微一怔，说：“方师傅已经被你杀了，一堆白骨，怎么还能来伏击你？”
林澹一愣，“被我杀了？”
班浩见他装模作样，大感恼怒，斥责他说：“你杀人太多，自己造的孽都忘记了吧？”
林澹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怒反笑：“谁说我杀了方树魁？”
班浩看他矢口否认，质问道：“方树魁的徒弟说得很清楚，就是你杀了方树魁。你不但杀了方树魁，你还杀了方树魁的师傅何志贵。你有本事干坏事，怎么没本事承认呢？”
林澹脸色微变，将碗一丢，冷冷道：“何志贵助纣为虐，伤害人命，那是我杀了他。至于方树魁嘛，不错，你说是我杀了他，那就是我杀了他，有什么不敢承认？”
班浩有些惊讶，看林澹的语气神情，不像说假话。但转念一想，如今他身处下风险境，自然是能抵赖就抵赖，不过让人鄙视罢了。自己已把话挑明，多余的不必再讲。
林澹连连冷笑，不再看班浩，转头对陈旺火说：“我还没喝好，你肯让我再喝几碗酒吗？”
虽然林澹此刻已与陈旺火是明敌，但积威之下，陈旺火居然觉得对他的话无从违抗。而且闻得酒香，陈旺火心里也挠挠痒痒，实在无法忍耐，就道：“林堂主肯喝，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慢慢走进船舱，拿了两个酒碗，走到林澹近处，说：“来，我陪你喝。”他想着自己凭一己之力，眼看就要立下大功，从今往后的荣华富贵不可限量，心里头得意，难以形容。
班浩不想看陈旺火洋洋得意的表情，干脆走开几步，退到船舱的窗户旁边。
陈旺火虽然负伤，但力气还有，单手提起酒坛，倒了一碗，忽想：“林澹诡计多端，或许伤势不是很重，故意装的吧？”忽然抬手一扬，酒水挥在林澹身上，随即全身凝劲，提防林澹反扑。他其实本想把酒洒在林澹的脸上，但不知何故，临出手时，却是不由自主地一慌，不敢对林澹十分无礼。
却见林澹根本不能闪避，酒水把他的胸口衣衫洒湿了一片。
陈旺火眼见平素威风凛凛的林澹，鼎鼎大名的魁门“五虎将”之一，从前随便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却如病猫，好不快意，心中欢喜：“以他的脾气，断受不了如此侮辱，必定是受了重伤无疑了。却是谁让他受的伤？既然已让他受伤，为何不趁机捉拿住他，反让我捡到一个天大的便宜呢？”
越想越疑，忽然矮地一个扫堂腿，哗啦一声，扫在林澹身下的椅子腿上。椅子哗啦一下，被他扫开，林澹下盘不稳，往后退了几步，幸亏靠在身后的木墙上，才未跌倒。
陈旺火用力稍大，扯得自己肩膀和脸上的伤口有些发疼，但是开心欲狂，说：“林堂主，你自命英雄，却也有今天啊！”
林澹脸色发白，缓了一会说：“我是什么英雄。英雄被人敬、被人爱，我却被人恨、被人骂，一介凡夫而已。”
陈旺火点头说：“你终于明白自己是什么，那也不错，可惜晚了点。”脸角一抽一抽，心底十分快意。
林澹一步一挪，走到另一张椅子坐下。
陈旺火指着他道：“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招人恨吗？”
林澹长呼一口气，说：“别人我不知道，你我却知道。你们龚舵主推荐你做副舵主，别人都同意，我却说你的坏话。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你的模样，心里头就不喜欢，你说奇怪吧。”
陈旺火眼冒怒火：“如果不是你当年阻我升迁，逼得我幡然醒悟，改邪归正，你何来今天的丧命之灾？”
林澹眉毛一扬：“既然如此，我恭喜你。来，再给我倒一碗酒。”语气之坚决，竟令陈旺火不敢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