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言世间至哀不过生离死别,细细品来,不过离别二字,而死终究是占尽了二字的深意。
世间少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多是于未知之时日不该死而死,不愿离而离。
越是想起那女子之景象,恨便越发来得深沉,他前半生所经历的一切告诉他,世间公理,吾辈讨之。
可惜时代不同,他只是人,趋利避害是他的天性,况且他还是一个极度理智的人,他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理智告诉他这事情的背后藏着巨大的秘密,“白大人”想必图的不是这长安城外区区庶民钱财,若为钱财,不说商贾贵人,那些货郎行商,岂不风险更小,所得更丰。残杀庶民,引以为恐,乱之始也,以乱易整,此间之利,窃国者也?
陈不二怕了,越是想,那水便越深,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很明白,自己不会水,会淹死的。理智静静的告诉他不可为,不可为。
知不可为而为之,那需要大勇,是一种看破成败,外加看淡生死的勇气,或者说智慧。
可惜,陈不二并没有。
每次到此处,他总是在心中默默的嘲讽一句“世间公道与人性人心,呵!这好大一盘棋。”然后又在心里默默选择了公道二字。他既不会否认他的惧怕,亦不会承认他将追究。
其实他还是想成为一个钓者的,以往很多时候他总是独自一人前往垂钓,钓鱼的人也不需要会水,只需要恒久的耐心与卓越的判断。
现在他需要知道水里都有那些鱼。
......
陈不二唤来了老铁,将刀放到它的背上,拍了拍它,示意它到一旁。他走到周山的断手旁,拾起虎头大刀,准备挖个坑埋了那女子。
正寻到一凹坑,一阵马蹄声便在他耳畔响起,越来越近。
......
孙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也算是长安城的老人了,何时见过眼前景象。面前的肢离破碎的女子,头正恐惧的盯着他,远处一双手腕齐断的汉子,正伸着臂膀,仿佛想抓住什么,他下马后一一做了探查,人已经死了一会儿了,女子她不认识,但那汉子可是榜上有名,柴山恶虫、周山。
忽然,前方路侧的密林里传来响动,孙敢握着刀戒备的看声音传来的方向。
林子里的是陈不二,只见他握着直刀缓缓的走了出来。
听见马蹄声的一瞬间,陈不二便放下了手中的事,牵着老铁进了林子。直到刚刚孙敢听见响动才缓缓走出来,马就不该进这样的林子。
两人就这般互相戒备着对方,孙敢在等陈不二的解释,而陈不二在等孙敢的问题,孙敢在见到陈不二的一瞬间,便想起了他,而陈不二早早的便看清了孙敢,只是他终归觉着麻烦,故此也不愿相见。
最终还是孙敢先开了口,他问得极有技巧。
“你为那个女子报了仇?”
若是常人见捕快如此通情达理只怕立马点头答应,而入了问询的圈套,他们准备的一大套看似合理,且有利于你的问话在等着你,其实不过是在逻辑上自相矛盾的叙述。
对他们而言与其让嫌疑之人自己编排,还不若他们先于开口,这样他们既不用耗神的去分辨话语的真假,而且也让嫌疑之人没有时间来细细应对。
永远不要相信警察会帮助有嫌疑的你,他们只是在寻找事实,或者排除可能,这才是他们的道德,他们真正的善。同理,永远不要相信捕快会帮助你,他们只会帮助真相。
“谈不上报仇,他要杀我,所以我杀了他。”陈不二没有接过孙敢的话,他只是静静的回答他想的话。
孙敢皱了皱眉:“杀人有罪。”他在进行最后的努力,想将陈不二带回他预定的轨道。
“当然,国法如此。”陈不二接下了孙敢的话,杀人于法而言当然是罪,只是单这四字却大有文章。杀敌非罪,自卫非罪,还有皇令非罪,至于除恶,呵呵,侠以武犯禁,罪也!
“你有罪。”
陈不二摇了摇头:“人性如此。”
孙敢已经确信,自己斗不过面前的少年,于是他只能让陈不二口述经过,他依据现场判断。
陈不二将事情经过皆一一告诉了孙敢,只是其中问询于看着周山死亡之细节他并未透露分毫。
孙敢在陈不二通过陈不二的叙述与现场的比对,基本可以断定陈不二未曾说谎,只是其中有些许地方太过模糊,比如周山旁边的一个明显深些却完好的脚印,那之间必然发生了些什么。
他没有过于询问陈不二主要出于两点,一、他绝大程度已经相信陈不二的清白,二、若真有问题他并不认为自己一定能擒下陈不二或者杀死陈不二。
取走了女子身上的一只香囊用做证身之用,又从周山身上收出来许多不知到底是不是他的东西,孙敢都一并收在了一个包袱里。
“你杀死的人,名叫周山,是一不赦之大恶。”孙敢一边处理着周山的尸体,一边对着陈不二道。
说是处理亦不过是刨一坑扔进去,然后将之填平。倒是那女子,孙敢将其残尸在坑中拼好,立了个记号,言道:“好叫她家人能寻得道她的尸首。”
也算是个性情之人,但愿这样的人能活得长些,陈不二默默想到。
眼前事虽已经了解,却还有余波等着陈不二,这事儿不免要往长安府走一遭,都言小鬼最是难缠,那阎王又岂非浪得虚名,长安府里走一遭,见一见那府上君,若是说不清,只怕免不了牢狱之灾。
见陈不二沉默着,孙敢也未劝告什么,毕竟谁遇上这事儿,都不会高兴得起来。他只道:“放宽心,你去府里一趟,虽是有些麻烦,却也能凭着这刀,领着赏钱。”说罢孙敢将那柄虎头大刀晃了晃。
陈不二无奈的笑了笑,这笑容孙敢怎么看都像是不情愿,极不情愿。所以在路上他要么并着陈不二,要么稍稍落下陈不二,总之看得还是有些紧的。
陈不二无可奈何,他没理由逃,也逃不到哪儿去,只是这话陈不二未做解释,因为就算如此孙敢还是会这样,他不信,也不能相信,因为他是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