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东姑认作朋友是一种荣幸，任何别的字眼都不足以表达——一种荣幸。
孔子说过：不要结不如你的朋友。对于大多数高层、低层的朋友关系来说，这是一句很好的忠告。但是，跟几乎所有其他人一样，我觉得被东姑的魅力迷住了。他常常被称为“和蔼可亲的加冕王子”，这是不无道理的。我决定报之以真诚的友情，而只有这种友情才能在孔子的见识下得以存在。
说到东姑的魅力，新加坡总理李光耀（按照任何标准，他都是一个《圣经·旧约》式的令人敬畏的人物）承认自己受到了他的影响：“他对我的态度像是个父亲。有时，他很喜欢我，有时他觉得我很难理解，便多有责备。我对他有感情。”英国首相哈罗德·麦克米兰（Harold Macmillan）说：“东姑像是一位西班牙大公。”《墨尔本先驱报》（The Melbourne Herald）的一名新闻记者写道：“许多年来，他像是一个英国牧师参加一个堂区茶话会一样，沉着自信地执掌着他的内阁。”恰如其分的比喻。
东姑的魅力决无虚假成分。按照纯正的英国绅士传统，他忠于朋友。我想起了林有福（Lim Yew Hock）的故事。如今，我们都会对那件事付之一笑，可是大约35年前，东姑因为支持林有福而受到严厉谴责——作为派往澳大利亚的高级专员，林有福在悉尼列王十字区的夜生活场合里消失了数天，导致警方四处搜寻。林有福辞了职，而东姑给了他另外一份工作。
“朋友是干什么用的！”当时东姑忿忿地对我说，“那人并没有犯下任何大罪，他没有杀任何人。”
不幸的是，鉴于东姑随意的慷慨性格，当我宣称自己从来没有请东姑在生意上给予关照时，我的话听起来不可能不像是撒谎。然而，事实的确如此。有一次，他在打扑克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而我们几个围坐在桌旁一点也没在意，直到第二天消息传出，让我的高尔夫球比赛泡了汤——马来西亚货币贬值了。坐在首相府邸里，我们可能都是朋友，但我们没有为了非法赢利而获得内部消息。
东姑具有皇室血统与生俱来的自信，从来没有考虑过钱，除非是急需——到那个时候，他知道朋友们会施以援手。
1990年东姑去世后，他留下了80万令吉的资产，相当于当时的25万美元多一点。东姑的朋友陈东海（Tan Tong Hye）撰文说，他“还没有遇到过比东姑还要穷的首相”。的确，在独立之前，他曾经相对很有钱，但真正的财富掌握在英国殖民主义主人手里。
我们有时忘了20世纪四五十年代的生活有多么简陋。1951年8月26日，著名的全国巫人统一机构会议——在那次会议上，东姑取代拿督翁惹化（Onn bin Ja’afar），成为马来西亚执政党的领袖——在古老的大华酒店（Hotel Majestic）闷热的屋顶花园里举行。会议的照片上，很多人看上去很热，很不舒服——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政治热浪。另外一个故事，讲的是1954年4月，东姑在独立前赴伦敦，其使命是要求举行联邦选举。他和随行的陈东海（前面说到的朋友，也是马华公会的首席秘书）同睡一张床，因为没有钱住单间。东姑写道：“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遇见过呼噜声比陈东海还要响亮的人……头天晚上，我把他叫醒，告诉他隔壁房间里的人抱怨他发出的鼾声。”
东姑的财政部长陈修信（他常常称后者为“吝啬鬼”，虽然是善意的称呼）曾经记录说，东姑在从政之前是个富人。到了1955年，也就是他被推选为首席部长的那年，他已经卖掉了自己的地产，以资助全国巫人统一机构和自己的政治生涯。在后来的生活中，他不得不在花钱方面谨慎一些。在20世纪80年代初的一次伦敦之行，他准备买三四把威尔金森（Wilkinson）剑杖当礼物，以为每把要付30英镑，结果被告知价格是每把300英镑。最后他用100英镑买了一把便宜的。
20世纪70年代初，马来西亚成立赛马博彩管理局（Totalisator Board）时，东姑希望能当上月工资3000马来西亚元的局长。我的不幸任务是转达新首相敦·阿都·拉萨（Tun Abdul Razak）的口信，即东姑不能担任这个职务，因为他接受了沙特国王费萨尔（Faisal）于1970年6月的邀请，要成为“伊斯兰教会议总秘书处”（General Secretariat Islamic Conference）的负责人——这是东姑给我写私人信时使用的信贷上不很高雅的头衔。
东姑之所以在辞去首相职务后有兴趣另谋职业，不仅因为他远非富有，而且还因为他有税的问题。
“混蛋所得税，”这几乎就是东姑跟我说的原话，“想要我的命。你看，我有20万马来西亚元，而他们要我上8万元的税。”他解释说，当时的所得税总监（director general of income tax）林良成（Lim Liong Seng）说，他有一大笔账要结。东姑接着说：“我非常穷。我已经没有钱了。你能不能告诉他们我并不欠钱，解释一下我的经济状况？”
我告诉陈修信这个“吝啬鬼”，东姑无疑已经把自己的钱花在了官职上——比如，为伊丽莎白女王和玛格丽特公主购买礼物。但是，那位财政部长索要收据，而东姑从来都不劳心保留收据的。他说，根据法律，并没有税收优惠的规定。至于请敦·拉萨帮忙的事，当时甚至总理都不能直接干预。这里涉及到一个故事。
有关友谊的一句睿智名言来自莎士比亚：“别借债，莫放债”。例外情形少之又少。前面提到过，我在当盘谷银行买办时赔了100万马来西亚元后手头现金吃紧。但是，在敦·拉萨的个人请求下，我最后支付了东姑的所得税的一半，大约4万元。当接过我的支票的那人问我需不需要收据时，我问道：“要它干吗？”
那么莎士比亚的告诫呢？事实是，我在1969年种族动乱期间欠了东姑一个跟忠贞友情有关的人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