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Karin
01
余九第一次见到温远城是在十岁那个炎热的夏天。
奶奶去世后余九在县城的医院足足躺了三天,刚恢复完体力她还在干农活,突然被姑姑叫了回来,家里来了几位不速之客,其中一位尤为显眼,是个披着长卷发的女子,颇有几分姿色,姑姑介绍说这个女子就是她母亲。
对母亲的记忆余九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奶奶曾和她提起过,父亲是在她出生后死于一场事故,母亲没多久就跟人跑了。自己则从小跟着奶奶长大,虽生活艰苦,但奶奶待她是拿命来疼的。
这么多年过去余九以为这辈子估计都碰不到面,母亲却这趟回来,按姑姑的意思,目的很清楚了,说是来接她到城里生活的。
女子目光忽然触及到斜前方这个皮肤黝黑的女孩,穿着过于简朴,瘦小的像一株发育不良的小豆苗,带着哭腔愧疚的感叹道:“都长这么大了。”
姑姑把余九领到女子跟前,语重心长的交代:“以后就麻烦你了,九儿交给你了,你照顾着她点。”
说完姑姑从兜里小心的掏出一叠零散的钞票,塞到余九手心,嘱咐了句:“阿九,到那边要听妈妈话,知道吗?”
余九摇摇头,僵直身子,不知所措。踌躇了会,不知想到什么泪腺突然决堤,转头抹了把眼泪,拖着姑姑的手,几乎用祈求的语气,“可以不去吗?我要留在这。”
姑姑微微俯身,哭着劝她,“阿九你得听话,一个人无依无靠是很难生存的,以前你奶在的时候还能相互照应,现在你奶不在了,姑姑家的情况你也了解的,我又一身病,也就靠你姑父一个人扛着了,家里三个孩子需要上学,原谅姑姑实在没办法接你过去...”
余九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好,自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跟奶奶生活在一起,在大山里的这些与奶奶相依为命的日子,承载着太多无法用言语诉说的情感,早已根深蒂固。但今天在这里只属于她跟奶奶的回忆就要被另一个人带走,眼中多少带着点抗拒。
她忍不住哭着用力的摇头,“不要,我不走。”
余九这孩子骨子里的倔强姑姑也是了解的,磨着性子劝她。
拗不过姑姑的一片苦口婆心,余九最后还是答应了。简单的吃过午饭,姑姑帮着收拾了两套衣服就匆忙道了别。
在坐车回城的途中,整个下午到傍晚,余九始终一言不发,只低头紧紧的攥着手里的包。
母亲看穿了女儿的心思,礼貌性的关心:“累不累,需要喝点水吗?”
余九默不作声,微微摇头。
“那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还是摇了摇头。
“嗯?不饿吗?”
母亲的关心余九难免有些不太适应,也兴许是尴尬或者不习惯,彼此都是小心翼翼的。
她没有再继续保持沉默,只低声说了句“谢谢,不用了”。
女儿的生疏多少让母亲有点失落,脸上那一抹笑容里现出了几分僵硬,愣了一会,突然问:“阿九,你恨妈妈吗?”
这个“恨”字显然太过沉重,毕竟母女俩分开这么些年了,隔阂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化解开的,余九不知道,只把手里的包攥的更紧了。
又陷入沉默...
余母愣了半响,尴尬的笑了笑,话锋一转,“...累了就歇会吧,路程有点远。”
她点点头,仍保持着刚才的动作。
“等到了S城,再带你好好逛逛。”母亲把女儿耳旁有些凌乱的头发挽到耳后,心疼的摸了下她的头。
来到S城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夏日的骄阳炎热的让人喘不过气,司机停好车后帮着开门,余九突然停了下来,大概是汗水进到眼睛里不太舒服,她揉了揉眼睛。
一幢偌大的独立洋楼屹立在眼前,明亮白净的感觉,余九看了好一会。
母亲告诉她以后就要一同生活进去了。
出门来迎接她的是一位慈祥的妇人,张嫂是这栋洋楼的老管家,知道余九的到来,特意交代了佣人打扫好那间空的卧房,挽起余九的手就引着进去。
余九跟在张嫂身后,视线不由得向周围游移,里面是复式楼层的设计,满眼的暖黄色,精致而高档的格调。客厅很大,曲径通幽,像一座宫殿,尽显雍容华贵,简直不像是住人的样子。
张嫂把余九带到收拾好的卧房里头,对着余九慈祥的笑了笑说:“以后你就住这里吧,好好歇一下,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我说就可以了。”说完就出去了。
余九点点头僵在原地。
陌生的环境让余九有些难以适应,在来到S城之前,有关于这座城市余九是一概不知的。农村来的孩子,刚来到大都市,难免存着几分出奇的敏锐。
贫瘠到富贵,余九不知道这差距原来这样大,大到让她觉着自己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面前不过沧海一粟,渺小的那么不堪一击,生平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莫名的空洞。
怔忡了片刻后,只好为难地走到卧室最边缘的角落,小心翼翼的坐到玻璃圆桌旁的小方凳上。
方低头,就看到圆桌上东倒西歪着几个精致的布偶娃娃,地上有一张掉落的老照片。余九弯腰小心翼翼的把它捡了上来,是张全家福。
照片里的人有穿西装打领站的笔直的爸爸,梳着漂亮发髻笑容和蔼的温柔妈妈,还有眉毛上挑笑的很灿烂的帅气男孩。
这……是?
“放下!”
余九被莫名的呵斥声吓了一大跳,她转身,木木地看着眼前陡然闯进来的男孩。
十二岁的温远城,长相干净清澈,这是余九对他的初印象。
他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T恤,个子很高,微微弯曲的修长指节泛着夏日的气息,黑色头发柔软地沿着额角自然垂落,和照片里穿笑的很灿烂的帅气男孩长得像极了,就是眼神里多了几分凌厉。
貌似生气了。
男孩高傲的气焰让她感到有点害怕,火速移开视线,垂眼略带抱歉的道:“对不起...”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余九,加大了音量,“谁允许你乱碰的!”
余九被眼前的这一幕吓的不轻,紧张地往后缩了几步,迫于解释,话哽在喉中竟哑口无言,“我…”
能感受出男孩的态度显然是瞧不上她的,她的再一次“对不起”仍没能平息大少爷的怒气。
“你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男生说完便把余九手里的那张照片一把抢夺过来,把她推出卧室门口。
大抵是方才的男生呵斥声的动静太大,惊扰了还在大厅忙活的张嫂,张嫂对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傲娇公子倒是偏爱照顾得紧,“怎么了怎么了?”
男生指着余九质问:“她是谁啊?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
张嫂偏头看了一眼在一旁站着的余九,继而转头将男生的手腕拉过来,略带责备的轻声嘀咕两句:“不许耍性子,她是你方阿姨的女儿,以后算是你妹妹,得多担待着点儿啊。”
“呵!原来那小三还有个拖油瓶啊。”
余九脑子里轰的一声,男生这么明显的讥讽灼痛了她的某根神经,“你...说谁?”
男生眼神突然严肃起来,凑近余九跟前,“除了你还有谁?我告诉你,你妈就是个小三,当初要不是你妈的介入,我的家庭不会碎裂,我妈也不会离开!全都怪那个贱女人!”
张嫂脸色瞬间变得沉重,拉开他们之前的距离,皱着眉头对男生安慰道:“好了好了,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一切都会过去的。”
“不会过去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不会放过害死我妈的人!”难掩怒气,男生把余九重重推倒在地。
少女的敏感与强烈的自卑像是瞬间找到了一个决堤口,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被男生的话唬得一怔,好像明白了什么,几乎感到羞辱一般地哭了出来,恨不得把自己揉碎在空气里。
温家在当地是很有声望的书香门第,历代都是经商的,而男生的父亲温岩的名声也算是在商界里赫赫有名的了。
城里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余九过的很不舒坦,尤其初次见到的温远城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几个月以来极为小心谨慎,生怕惹了错被人揪着辫子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