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之后,江来终于从悲痛中回到现实,他回过神来看了看四周,然后拉着身旁依旧昏迷的吕幼麟向山腰处的隐秘洞口进发,江来想起洞中还有许多人等着他去救,那里面就有另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
行至半途江来发现隐蔽的洞口外站着不少衣衫篓缕的人,他们瑟瑟发抖的挤在雪地里互相取暖,还有更多的人正陆陆续续从里面出来,其中就有脸色苍白的守正。
江来与守正汇合在一处后,守正心痛的看着江来浑身上下残破不堪的样子,急切的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兄仓皇逃走,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爹呢?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然而江来无论守正如何急切的询问,他也不做任何回答,只是把吕幼麟丢在地上,然后独自一人向着山下的清江门方向慢慢走去,形单影只落寞无比。
守正见状也大体明白了事情的结局,也不知该怎样去安慰江来,况且现在也不是时候。他指挥着神志尚清的人,将所有人组成一列队伍,跟在江来身后一同走向山下。
这一队人几乎全是病残之身,在这山间的雪路上走的很慢,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连一半的路都没有走完,虽能遥望见清江门的踪影,可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赶过去的。
此时太阳已经渐渐西沉,满天的霞光将地上覆盖着的银雪染出些许淡淡的红。
守正远远望见几点细微的黑影出现在遥远的天边,然后渐渐放大,竟是几个御空飞行的修士,他们向着清江门的后山飞驰而来,越过守正的头顶,向着身后的山巅处飞而去,然后在山巅上空盘旋了一阵后又折返回来,落在队列的前方。
这是五位身着各色长袍的出众修士,为首一人头戴赤玉金冠,身穿火鹤长袍,脚蹬踏火鎏金履,背负焰纹巨剑,横眉赤目,面相不怒自威,他神采非凡比之赤鳞亦有过之。。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这里发生了何事?”赤袍修士出声高喝道。
江来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像是没听见赤袍修士的高声喝问一般,企图从他们身边绕过去,却直接被其中一名黄袍修士踢倒在雪窝里,一边用雪清理着鞋子上的恶臭污渍,一边呵斥道:“小子你聋了吗!”
守正连忙从队伍的中间赶上前来,先将江来从雪里扶了起来,然后再对众人行礼道:“几位尊上,我与这徒儿皆是山下清江门修士,他受伤不轻神智有失还望见谅,此地种种皆是我师兄赤鳞一人之错,他胆大妄为,为求功力增进竟以人血炼丹,现在不知已逃向何处,其间种种我也不甚清楚,这些人皆是受害者,望各位尊上明鉴。”
五位修士互换了神色之后,赤袍修士再道:“此事以后再议,我等奉仙盟急令由南方战线赶来恭迎天极宗玉衡仙尊,看情况仙尊是破了金鳞妖人的阵法,为求除恶务尽追逐而去,你等可知晓仙尊离去的方向?”
守正听罢心中震惊,竟扯出天极宗的仙尊出来!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师兄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他一人邪欲,恐怕是要害了清江满门!
他更加恭敬的回应道:“我等不知。”
五位修士皱眉眉头互换神色,正待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只见道道炽光疯狂爆闪,阵阵雷鸣滚滚而来,晴天霹雳,白日暴雷轰落在不远处的山巅上。
狂雷之中有一声凄厉的怒吼响彻天地:“师兄!我誓为你复仇!”
暴雷持续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炽亮的雷电将整座山头掀翻炸平,滚石与积雪化成可怕的洪流向着山下汹涌而去,将林间无处躲避的人群淹没其中,这些人刚刚逃出生天,还没来得及歇息片刻,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就这么无辜惨死在天雷引发的泥石流之中,只有队伍头部的守正与江来被那五位法力高强的修士庇护才能幸免于难。
风平浪静,怒雷止歇之后,一片狼藉之中联手抵御了洪流的五位修士面上皆是惊疑之色,赤袍修士喃喃道:“难道,难道,玉衡仙尊竟然仙逝了?不应该,不可能啊,祂,祂可是化神巅峰的至高存在!普天之下早无匹敌之人!怎么可能!”
一位蓝袍修士看着山巅上空悬浮着的一个浑身电芒的身影道:“那似乎是玉衡仙尊的师弟金目真君,难道这是真的!”
浮在空中的金目真君看着下方混杂着血肉的鲜红泥雪,并没有任何的触动,他突然消失在原地,拖出一道带着电芒的残影向着山下的清江门裂空而去。
“清江门,我要你们血债血偿!”怒雷的般的吼声震彻天地。
江来猛的抬起头看着金目真君,他周身环绕着的电芒越发的炽亮,那危险的电芒取代了暮光照亮了整片天地。
“阻止他!阻止他!”江来怎么也没想到这场噩梦竟然还没有完结,看那金目真君的架势,竟是要灭到清江门满门才肯罢休!
他不顾伤势,挣扎着向前跑去,而后没跑两步便摔倒在雪地中,浑身上下刚刚愈合的创口又再撕裂,鲜红的血液染红了身下的白雪,单靠他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救得了清江门。
江来痛苦的回过身来,望向那五名修士:“求求你们带我过去!求求你们快去阻止他!趁还来得及!”
守正此刻也急红了眼,金目真君这种等级修士想要灭掉清江门不会比轰平一座山头难到哪去,门中的那些防护禁制根本就不可能抵挡的住。
他跪在五位修士的身旁不断的叩头:“我清江门也是仙盟成员,师兄一念之差铸成大错,挫骨扬灰亦不足惜,我亦可捐出自己的性命,可门内弟子是无辜的!恳请各位尊上出手护我清江不灭!我愿百世为牛报答此恩!”
然而那些修士却只是无奈的看着,他们并不想为了一介清江门豁出性命硬挡金目真君。
直到江来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然后来到到他们身边,用皮肉残缺露出白骨的血红双手抓住赤袍修士的衣服:“去啊!去啊!快带我去!快带我去阻止他!”
江来抓皱了赤袍修士长袍上的火鹤,用鲜血将那只火鹤涂的更红,他用因充血而赤红的双眼瞪视着赤袍修士,手背上的神符在血肉中渐渐闪烁放光。
身旁的四名修士见状竟神色惊慌齐齐半膝而跪,齐声呼喊:“恭迎仙尊!”
那被江来抓住衣服赤袍修士顿时汗浆如雨,不怒自威的脸上此刻全是惊恐之色,他声音颤抖,不可思议的问道:“你,你,你是怎么?”
他问到一半便不敢再继续问下去,连忙跪了下去,同时用手搀扶着摇摇欲坠的江来,不敢让他摔着。
“带我去!阻止他!快去!”江来的话语始终不变,这些修士态度的巨变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这五人不敢再耽搁,赤袍修士背着江来踩上焰纹巨剑冲天而起,与其余四人带着守正一同向着清江门飞驰而去。
此时,第一道雷落下了。
炽白的光辉像是一把奇形怪状的兵刃斩裂了天地,然后狠狠的砸在一道由无数暗淡符文组成的虚幻光罩上,这面以藏书阁为中心的虚幻光罩一阵明灭不定,楼角上缀着的风铃颤抖着爆碎了近乎一半,最终还是稳定了下来。
然后是另一道,又一道,再一道,密密麻麻的雷暴撕裂了清江门上空的整片天空。
最后是火,一团如太阳般耀眼的小小光球出现在浮在清江门上空的金目真君手中,他轻轻的托举着,然后翻了下手掌,光球随之落下,轻飘飘的像是一团轻盈的绒毛,缓缓的落在藏书阁的废墟上,然后绽放出正午炽阳般的光辉。
光与火吞噬了一切,狂涌的火浪将清江门大大小小所有的建筑席卷其中,甚至冲出墙外,汽化了深雪,将周围的树木变成炽烈燃烧的火炬。
无边的火浪也把飞驰而来七人卷入其中,逼的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落在地上。
一面藤蔓缠绕的土墙由两名修士合力从地底召出,正面挡住火浪的冲击,无数根钢筋铁骨立刻出现在墙厚支撑土墙屹立不倒,由火焰组成的结界出现在最外围抵挡着无孔不入高温的入侵,最后是片片冰甲覆盖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赤袍修士一边操控着火焰结界,一边大喊道:“不能再前进,太危险了,而且也为时已晚,里面不会有活人了。”
“不!不!不!”江来不愿放弃的喊着,同时在心中不断呼喊着邪灵:“都给你!都给你!所有的一切你统统拿去!快去救她!”
然而那邪灵却默不作声,无论江来如何呼喊都没有出现。
即便得不到任何帮助,江来也无法坐视,一个人对他来说重要无比的人已经死了,他又怎能眼睁睁的再失去一个。
他想不顾一切的冲进火海里去,却被几位修士死死的拦住。
“请诸位尊上为我加持,这孩子就交给你们了。”守正没时间废话,以深邃且坚定的眼神看向那五位修士。
这五人也不废话,各展神通将所有可能用上的防护全都施展在守正身上,此时守正身上覆盖着陶泥为壳,钢筋为骨,酷寒冰甲内衬其中的法术盔甲,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支人形的陶俑一般。
而后守正灵活的从土墙后面绕出,奔向火海消失无踪。
江来不断想要从赤袍修士的禁锢中挣脱,却根本无能为力,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守正消失在火焰之中:“伯伯你不要去!回来,让我去,你们!贪生怕死之辈!”
五位被斥责的修士脸色一阵巨变之后仍然拦着江来,为首的赤袍修士为难的回答道:“仙尊的安危更为重要,待一切平息之后,我等甘愿受罚。”
不知多久之后,火浪终于停歇,天色阴暗下来,浮在清江门上空的金目真君不见了踪影,而那清江畔的清江门也不复往日踪影。
五位修士带着江来踏上了清江门的废墟。
悬挂着清江门牌匾的大门已经垮塌,写有“清江”二字的牌匾已经化成了焦炭,院墙外侧崩裂如蛛网,内侧则成了晶亮的琉璃。正门处书有“明心证道”四字的大殿倒塌了下来,冒着黑烟燃着火星的房梁倒砸倒了摆放在大殿之中的祖师像,将它砸倒在地碎成两截。
曾经讲授经文功法的讲经堂此时只剩下四面断墙,伙房变成一堆瓦砾,守心与江来并排的两间小屋倒在一起分不出了彼此,给予江来许多美好时光的小池塘干涸了,塘底散落着已成焦炭的鱼蛙,与那些倒在废墟中的人是一个下场。
远处的藏书阁,以及议事堂如今片瓦不存,深浅不一的大坑散布在那里。
近处,弟子们所居住的排排长屋倾倒在地,黑色的烟尘从中升腾而起,与其他所有烟尘汇在一起飘往高空中去。
往日的清江门彻底不在了,只留下这片焦黑的废墟作为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江来痛苦的跪在地上,用鲜血淋漓的右手捶打着地面,他的心在不断的向下方沉去,就要沉入一片猩红的血海之中,仇恨与疯狂在那里交织出恐怖血肉浪花。
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上浮,渐渐改变着已经无法继续支撑下的江来。
就在这时,一名绿袍修士突然指向了一个方向:“有活物的气息!”。
江来顺着指引望了过去,可那里只有一堆黑乎乎的瓦砾,可他仍然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直接用手翻检那些仍然炙热的砖石。
“仙尊不必如此,待我施法清理瓦砾。”身穿黄色长袍的修士手掌一挥,那些砖石瓦砾便像是活过来了一般蠕动向一旁,渐渐凝聚成一只由土石制成的巨大陶俑。
瓦砾土石被清理开之后,一个仅能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出现了,洞口中卡着一个较小的人形陶俑,随着黄袍修士一挥手,陶俑外层的土石顿时剥裂下来,里面冒出一片白色的烟雾向下方坠去,烟雾之中出现的是守正的身影。
一位绿袍修士连忙跳过去将他的手掌抚在守正的后心,将一股温和的木属灵力输送其中,然后回头看向江来:“伤的不轻,应该可以救得回来。”
江来闻言之后松了一口气,无力的坐在地上看向洞口下方的漆黑通道。
被守正堵住的通道的是一间堆放着杂物的地下室,一个人影蜷缩在角落里,黄袍修士清理开通道周围的泥土,将地下室下方的泥土化为一只巨大的手掌,托举着那个蜷缩着的身影浮了上来。
江来仅能从服装衣着上判断这个可怜人是曾经活泼靓丽的晞儿姑娘,此刻她浑身上下都是被热浪灼烧出的水泡,一头乌黑的长发也已经卷曲枯黄如干草一般,她还活着,只是不知还能活多久。
目睹这晞儿姑娘的惨状,江来心中剧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在江来陷入昏迷的时候,另一个人却悄然醒来,他从雪中艰难的爬出,消失在阴沉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