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刑大的时候外面的烽火已经完全消停,午后的大年初一安静得紧,不过刑大的办公楼内与外边的祥和截然不同。
由于初步勘察并未发现可疑痕迹,唯一的疑虑仅仅来自陆平的直觉,所以轮休的干警并未被召回,值班的人手一一确认各种材料线索,的确是忙得够呛。
停尸房前站着三男两女。
个头最高的戴着眼镜,一副书生气,目光时不时撇向一旁披着黑色风衣,长着一颗惹眼泪痣的女人。女人此刻正挽着的男人,也同样披着一件黑色风衣,被发油打得蹭亮的大背头,让人不禁想起电影里的商界大亨。大背头的身后,是一对中年夫妻,两人正互相紧握着对方戴着婚戒的手。
“进来吧。”身着白大褂的法医打开停尸房的门,示意家属可以进去。
众人相互对视了几眼,最后大背头拍了拍身旁女人的肩膀,迈开脚步走了进去,个头最高的男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不好意思,确定了的话,请在这边签字。”身为老法医的朱铭习惯性地致歉,并摊开文件夹,示意前来认尸地家属签字。
待到家属确认完死者就是秦素珍并签完字后,朱铭又翻开一份尸体解剖知情同意书。余利国看了看,疑惑道:“请问这是?”
一直站在停尸房门内的陆平开了口:“不好意思余先生,由于您的母亲死因尚不明确,我们需要解剖尸体,来进一步确认,以对案情作出分析。”
“不是说坠楼嘛?”余利国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托人打听了此事,虽然并不详尽,但案发地点和大体的情况还是打听到了一些。
“余总到底人脉广,您母亲是坠楼没错,但死因是不是坠楼我们目前还是无法确定,所以其实无论你们是否同意......”陆平还未解释完,一旁的余利民便接过朱铭手中的文件夹,在尸体解剖知情同意书上签了字。
“感谢配合。”陆平接过文件夹后撇了一眼余利国。
“那么我母亲的尸体?”这次是余利民开口询问。
“不好意思了,暂时需要由我们保存一段时间,案子有了进展我们会随时通知你们的。”陆平礼貌地回答着。
余利民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自己的工作在某些程度上也与警察有相似之处,简单来说只能概括出四个字,理解万岁。
但一旁的余利国多少有点不乐意:“不好意思警官,俗话说入土为安,现在这样,我们也不好办后事,能不能给我们一个大概的时间,家母是北方人,有些她老家那边的亲戚得通知。有个时间我也有个数好准备。”
“余总,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解决的。”陆平依旧是游刃有余地处理着对话。毕竟,类似的对话,自己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
“那就麻烦你了警官。”余利国握了握陆平的手,“警官贵姓?”
“免贵姓陆。”
余利国再次点头致意,与余利民一同退出了停尸间。
与陆平以往见死者家属不同,这次的家属,虽然来的整齐,但却丝毫感受不到那种失去至亲的悲痛。
安静,太过于安静了。没有哭闹,没有眼泪,以至于本对死因有所怀疑的陆平反倒对眼前这些人提不起丝毫的怀疑了。
又或许只是自己多虑了,也许是因为都是儿子没有女儿的缘故,况且三个儿子都算是知书达理的人,男人处理起这些事情总会理性些,起码,在外人面前是理性的。
“大哥。”牵着手的中年夫妇异口同声地喊到。
余利国点点头。
陆平仔细地观察着大家的神色,中年夫妇中的男人闭上眼睛,揉了揉眼角,仰起头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警官,现在?”
“哦,余老师,麻烦你们到二楼的会议室做份笔录,例行公事,希望理解。”陆平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给男同志递上。
2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陆边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等待着接下去的询问。门终于在抽掉第六根烟的时候被打开了。
陆边起身走到门口,凑到陆平身旁耳语了几句后,将余利军叫进了会议室。
余利国则跟着陆平去到了会议室对面的办公室。
“不好意思,只是例行询问,请理解。”陆边先客套地打过招呼,等到负责记录的民警到位后,陆边打开录音笔问道:“余利军先生,您最后一次见到秦素珍,是什么时候?”
“最后一次,应该要……”余利军拿出手机,“不好意思,可以翻一下日历嘛,一到假期,就容易记不得日子。”
“请便。”
“廿四夜是21号,那我应该是在20号见过。”余利军翻着手机日历说道。
“20号,一周前。”陆边盘算着日子,“那当时秦素珍的状态怎么样?”
“挺好的,我妈身体一直都很好,我们20号带着儿子和他女朋友一起去的我妈那吃晚饭。”余利军话说的很利索,但不难看出有些情绪正在这个中年男人的体内翻涌,“当时,她还特别……特别高兴。”
“问个题外话,你们老师,假期是不是也很忙?我是说补习班之类的?”陆边稍稍岔开话题。
“哦,没有,这倒没有。今年主要在忙儿子的婚事,约了亲家廿四夜见面吃晚饭,之后小两口去海南拍婚纱照,儿媳妇儿看我们夫妻两也放假闲着,就硬拉着我们一起去了。”余利军有条有理地说着。
“海南,那你们是什么时候从海南回来的?”
“小年夜,就是1月26号下午回到的家里。”余利军继续看着手机日历说道。
“然后27号,去了林建平家拜年?”
“是,没错。”
“那余利军先生,可以请你详细说一下昨晚的行程嘛,也就是2017年1月27日晚上8点到凌晨2点之间,在哪里,干了些什么?”
余利军怔怔地看着陆边,似乎有些疑惑。
“例行询问,请您谅解。”陆边抛出一句生硬的套话,除了这样,他似乎也想不到什么其他更为合理的说法。
“昨晚,我和老婆还有儿子去亲家公家的超市吃了年夜饭,我和亲家公一直喝到了12点。”
“记得那么清楚?”
“哦,当时电视机开着,在看春晚,我们等到新年倒计时结束才收的桌。我记得陆警官你去买烟的时候刚好春晚开始。”
“那你们是一整桌人都吃到了12点?”
“不是的,就我和亲家公,就是林建平,两个人喝到了12点,我老婆和亲家母带着两个孩子去庙里烧头乡了。”
“那他们是几点离开的?”
“几点?我想想。”余利军仰起头,眼珠子撇向左上角,想了好一会儿,“具体几点,我实在是记不得了,但我记得当时电视上是成龙在唱歌,离12点也差不了多久,没演几个节目就敲钟了。”
“谢谢,那之后呢,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一起发超市?”
“我等亲家公收拾完桌子,抽了支烟就走了。”
“你是怎么走的?”陆边的眉角闪过一丝兴奋。
他本认为,如果说秦秀珍的死的确存在什么问题,那也应该不在余利军夫妇这里,一对即将看着自己儿子步入婚姻殿堂的中年夫妇,绝不可能连手杀害自己年迈的母亲,在家人眼皮底下单独行动,就更不可能了,所以这边的询问,陆边也的确只是当成例行询问在做。
但现在看来,并非没有机会。
与这边的转变不同,对门办公室内的对话,从一开始,便火药味十足。
“余利国,请问你昨晚在什么地方?”
陆平上来便直奔主题。
“陆警官,这是,例行询问还是?”
“当然是,讯问室在楼下。”陆平扬出一副阴冷的笑脸。
“昨天晚上公司年会,八点半散的场,我喝多了,等大家都走完以后觉得有点累,就靠在宴会厅的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两点多了。”
“有其他人在场嘛?”
“没有,就我自己。”余利国从口袋掏出烟盒,“可以抽嘛?”
“小李,把烟灰缸倒了。”陆平指了指桌上塞满了烟蒂的烟灰缸。
“谢谢。”余利国掏出火柴盒点燃香烟。
“我的抽完了。”陆平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晃了晃空空如也的烟盒。
“请便,陆警官。”
“那就不客气了。”
陆平伸手拿过桌上的天叶,抽出一支。
“余总,最近公司怎么样?”陆平在录音笔上摁下了暂停键。
“还行,都是些老客户,跟前几年也差不多。”余利国嘬着烟答道。
“余总,你当真不记得我了?”陆平故意将脸凑近了些。
对于眼前这个陌生的陆警官,余利国感觉即使是纵横商场多年的自己也完全看不透他,甚至连年纪,都看不出。
“对不起……”余利国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刑警,经商以来是认识了不少警察朋友,但是刑警,的确从未结交过。
“陆队。”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陆平又一次摁下暂停键,从小王手里接过冲洗干净的烟灰缸放到了余利国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