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文成门只有一坊之隔的义和坊,林初透的家便在此处。
大清早的,街道上的喧闹声再次将林初透吵醒。她揉了揉额头,有些昏沉,许是昨日晚间睡得晚了些的缘故。
林初透慢慢地起来,穿好衣物,走到外间舀了两瓢水到锅里。她瞧着那乌漆嘛黑的灶孔,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坐了下来。将一些木块乱七八糟的架在灶孔里,又找了些引火之物放了进去,这才一手持铁片,一手拿火石,开始敲起来。没多少经验,不小心将铁片敲在了手上,发出一声痛呼来。隔了许久,待痛感小了些许,这才又继续敲,好在最后总算将干枯的艾草点燃。
不久,浓烟从灶孔里飘出来,越来越多,直到充斥着整个屋子,却仍未见灶孔里有明火出现。林初透被呛得直咳嗽,实在受不住的时候,这才缓缓地朝门口走去,到得门口,伺候她的小柔便立在了门前。
一见这般浓烟滚滚的景象,小柔赶紧进了屋往灶台走去。过得良久,屋里的浓烟才渐渐小了,“小姐,您怎的不等我过来呢?”
见小柔干净利落地将火烧了起来,林初透着实有些佩服,又有些羡慕,“有些吵,睡不着,索性便起来啦。”
林初透洗了脸,找了张马凳坐下来瞧着小柔热饭。有时候,她当真佩服小柔,差不多的年纪,小柔对这些杂务是样样都会,反观她自己,似乎除了会些歌舞,其他的样样不会。
小柔确实能干,不大会儿的工夫便将昨日剩下的饭菜给热好,“小姐,不是小柔说您。您赚那般多的银钱,不舍得花,留着做什么用呢?”
林初透吃着剩饭,轻轻一笑,却不答话。
她等着凑齐银两替自己赎身,再留得些许找点其他的生计来做。
留在遗笑楼终究并非长久之计,那从未见过的遗笑楼掌柜虽是不许他人将遗笑楼搞得乌烟瘴气,但有些人终究是掌柜惹不起的,更何况她呢?有些名气,却终究只是个小女子,世事艰难。。。
林初透用过饭食说是要出门,小柔赶紧来扶她。小柔有些担忧,昨日傍晚,林初透是被楼里姐妹送回来的,还嘱咐她好生照料着。
只是跟了小姐三年多,自是颇为了解小姐脾性,想了想,她还是劝道:“小姐,您腿脚不便,还是莫要出去的好。您需要什么,小柔去给您弄便是了。”
林初透淡淡笑了笑,“就你最乖!”
她瞧了一眼自己被衣裙遮盖严实的腿脚,心头想着些什么,嘴里却道:“放心啦,还没瘸呢。”
小柔知道劝不了,便不再言语。自从三年前跟了小姐,时间一长她便知道,小姐看着柔柔弱弱,却是极有主见的人。怎么说呢,有时候甚至是有些偏执吧。就像如今,明明腿脚不便,非得出去瞎转。她要是再说些什么,没准儿最后还得被小姐说服,且听起来蛮有道理。。。
昨日下午,林初透原本将将见了位倾慕于她的贵公子。那贵公子倒是挺有教养,只是单纯地欣赏她的歌舞,并未有出格举动。
然而那公子却总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让她跟得颇为吃力。待那公子走后,她却有些疲累。
做艺伎大抵便是如此,只要不是客人胡闹,她们不但得展示歌舞,得陪酒,还得陪聊。
好处在于,这些贵公子出手阔绰,随随便便一出手便是几两银子。若是惹得客人高兴,甚至还能给出十几两。要知道,这只是她们的赏银而已。
可即便如此,林初透要想赎身,还差着一千多两。
若是她肯同有些姐妹那般,私下里接点活,客人给得更多。
只是,接私活便避免不了交易出现,这与她替自己赎身的初衷,是背道而驰的。
遗笑楼规矩是不允许在楼中有些额外生意,但私下里怎样做,却是没人会管的。
只要平日里按时去楼里待着,管事的倒也不会为难,甚至还得好生伺候着。毕竟她们同管事比起来,贵不可言。一年到头,她们不知道为楼里赚回了多少银钱。
偏偏这只是个温柔的陷阱,不得自由之身,便如同主人养在笼里的金丝雀一般,美则美矣,却是脆弱至极,经不得风雨。
那时有些疲累,想着歇歇,却不成想有人闯了进来。一阵风过,带来的全是难闻的酒气,想来是没少喝的。
那公子进来便对她动手动脚,吵着要林初透晚间陪她。对方身份尊贵,几个姐妹只是温声细语地劝着,却并不管用。林初透便只好一个劲儿地躲,推搡之间一个不小心,林初透便被那公子推到了地上,腿脚也就此伤了。
岳管事刚好赶来,赶紧叫人将那公子扶出去,这才又让几个姐妹将她送去医馆瞧了瞧。
作为一个艺伎,虽是有些身不由己,她却并不怨天尤人。
相比九天城乃至南国里的乞讨者,她至少还能凭借自己的一身技艺养活自己,往后还能赎身得以自由。
自小林初透便被爹娘卖了,人间疾苦,她也算是尝过了许多滋味,却仍旧愿意过着简单一些的日子:有屋三间,几亩薄田,一个郎君,便足矣。
说来简单,在这九天城,却谈何容易?
。。。
大清早,离洛正准备再睡会儿懒觉,离春阕却出现在了门口。见离洛装作没瞧见,又继续闭眼,离春阕也不言语,上得前去在离洛身上连点两下。离洛便再也睡不下去,浑身瘙痒,动弹不得,他只得急急眨眼。
离春阕在床沿坐下,好整以暇地瞧着离洛眨眼。
离洛眨得眼都酸了,离春阕这才放过他。
不想再忍受这般折磨,离洛老老实实地起来,心里却将老头子从头顶骂到了脚心。
离洛到后院时,却见吴越不知何时早已过来。魏云继续舞着那套“斩云剑”,悲催的魏田继续站马桩,瞧那一脸神情,离洛便知他此刻正苦不堪言,却又不敢胡乱动弹。只要动一下,吴越便会扬起手中的鞭子,毫不留情。
在这李府中,魏田是年纪最小的,照理说该当所有人都让着他。但结果却并无人替他说过一句好话,便连憨厚老实的周大壮也无只言片语。
离洛听说,魏田这小子呆头呆脑,最是适合吴越的“大山落”。
见离洛舞了一遍,没有丝毫差错,离春阕便招了招手,离洛不解其意:“怎的?”
离春阕没好气道:“刺我。”
“。。。”离洛惊愕非常:离老头这似乎有点儿心理问题啊,莫不是没睡醒?
是他想得太简单,凶狠冲着离春阕一剑刺去,哪知离老头脚尖沾地,身子随意朝着一侧一倒便躲将过去。
待离春阕如弹簧一般“呼”的一下倒回来,离洛又连刺几剑,一剑未中。
离洛不服:小爷今儿就不信了!
随后离洛想起什么,将先前的招式分解开来,一招一式地去刺,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不够快,哪里刺得中?
离洛不干了,冲离春阕喊道:“有本事的,你别动啊!”
离春阕压根儿懒得搭理离洛,离洛刺,他便躲。离洛刺得一刻钟,便连离春阕衣角都未碰到过。
魏云练得差不多时,瞧见离洛累得气喘吁吁的狼狈模样,不禁在一旁捂着嘴笑。
离洛有些尴尬:特么的,邪门儿了!
“不来了!”
离洛一把扔掉长剑,转头见魏云在笑,暗想这丫头片子忒不仗义了,“好笑么?你来试试。”
魏云提着剑便过来,嘴里招呼道:“离老好。”
她耍了个心眼儿,趁着招呼的时候,一剑又快又狠地刺出。离洛在后边儿瞧着,心想小丫头心思还真多,旋即却拍了拍脑袋:咱咋滴就没想到呢?
然而魏云这招似乎也并未起到作用,眼看便要刺中,离春阕身子朝后轻轻一倒,那剑尖便自离春阕胸膛上方过去。小魏云握剑朝下一拍,离春阕尚且反躬着身子,竟是莫名在剑下一旋,再度轻松躲开。
见魏云惊讶万分,离春阕轻轻点头,“比那小子强!”
离洛正有些郁闷,却听离春阕继续道:“别看那小子生了张好看的脸,却是中看不中用。”
是可忍孰不可忍,真当猴子不是齐天大圣?离洛提着剑加入战斗,与魏云合伙刺向离春阕。
结果是,俩人好险没将对方刺着,却似是与离春阕无关。
离洛终于泄了气:这么个刺法,什么时候能刺中?
扔了剑,离洛在一旁呆呆的瞧着魏云继续瞎忙活。
瞧得一阵,离洛当真察觉出问题。不怪他刺不中,这剑法都是人家教的,哪一招哪一式人家不都烂熟于心?
让离洛好奇之处在于,即便离老头熟悉这剑法,但也不能次次都把握好剑的走势吧?
真是奇哉怪也!
想不通,离洛一边儿瞧着魏云做无用功,一边儿瞧着离春阕倒来转去的身影,偏偏未曾离开半丈之地。
离洛不得不佩服这老头子,不说别的,单说他这身子的柔韧性,绝对是个跳舞的好材料。莫不如,赶明儿让离老头去遗笑楼学个一招半式?
想象着离春阕那时的样子,离洛面上露出一抹诡异而又猥琐的笑。
“想过为何总刺不中么?”回前院的路上,离春阕问道。
离洛闷闷的,提不起兴致,“想过。”
“想通了么?”
“想。。。不通。”
“莫瞎贫!”
“难道是瞧见我手臂一动,你便知晓接下来我出的招式?”
离春阕面上神情一滞:这臭小子,整天都瞎琢磨些啥?“再想想!”
离洛当然不肯再想,他只想要个答案罢了。
转头去问吴越,吴越莫名一笑,慢吞吞道:“想知道?”
见离洛直点头,吴越轻轻吐出几个字来:“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
离洛感觉自己要暴走了:你可以保持沉默,但能不能别这么欠揍,学我,你学得着吗你?!
。。。
乾明殿,李遥香揉了揉额头,扫一眼下方的几位老臣一眼,最终将视线停留在左侧一位老者身上。
这老者脸型干瘦,面色白净,额头却挂满冷汗。
李遥香盯得许久,说道:“章卿家且说说,赈灾所需银钱之数额,何时才能有个结果?”
户部尚书章玉领擦了擦额头冷汗。昌山城几日前抖了一下,将整个昌山城都抖得一片狼藉,一时间昌山哀鸿遍野。
自昨日接到急报,章玉领便令侍郎将数额合计出来。哪里知道户部忙了一天,却只合计出一小部分,如今圣上催得急,他只得硬着头皮答:“禀圣上,还需三日。”
李遥香笑了,“三日。章卿家觉着,待赈灾银两发下去,昌山城的百姓会如何?”
章玉领将脑袋低垂下去,他不敢答。三日仅是将数额合计出来,赈灾银发去昌山又要一些时日。若是如此算来,前前后后且得要七日以上。到那时,只怕昌山的百姓都已死光。若是昌山的百姓不想死,便只能去抢,结局只会越来越遭。
章玉领想想都后怕,若是处理不好此事,他虽不至于丢官罢爵,但必然会落下一个办事不力的印象。
他咬咬牙,今日回去便令户部官员全体赶工好了。什么时候合计出来,什么时候再放衙。
离洛乖巧坐在李遥香身侧,听完此事心里便有了个概念,见李遥香面有忧色,不禁开口低声道:“母亲大人,孩儿有个法子,仅需一日便能将数额合计出来。不如让孩儿试试,如何?”
李遥香私以为离洛在哄她,原本想笑着拒绝一番,但此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儿戏,最终只好严肃起来,“洛儿不可胡闹,此事非同小可,你年纪尚小。。。”
“母亲大人,孩儿绝无半点虚言,若是您着实不信,且让孩儿试试又何妨呢?”
见离洛一脸认真,李遥香有些迟疑。念及离洛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如今让他去户部瞧瞧也好。
如今留下些印象,待再大些,说不得便会好生学学,往后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伟业。
这般一想,李遥香竟是鬼使神差地应下了离洛的请求。
出得宫门,丞相林同辅有些同情地瞧着章玉领,闲叙几句,便同其他几位大臣先行离去。
章玉领瞧着几位同僚离去的背影,偏头瞧见身侧的离洛,心头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圣上明知户部忙不过来,还扔过来这般大一个麻烦,莫不是在略施惩戒?
微不可查地摇摇头,章玉领心头叹息一声,带着离洛朝皇城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