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洛三人走过前院,穿过前房中间的过道,又走过前房与中屋之间的院子,上得台阶,余涯便先行一步。
余涯客居在李府,自是住在李府中间的屋舍内。
如今子时已过,就连前房的下人都已歇息,后房却仍有一间屋子里透出昏黄的灯火。
离洛与吴越分开,独自往那间灯火未熄的屋子走去。
进了屋子,却是一眼瞧见坐在小马凳上的青柳。
许是困了,青柳坐在屏风前的马凳上,一只手撑着的小脑袋,不时地摇晃一下。
正打瞌睡的青柳,小脑袋突然猛地晃动一下。许是幅度过大,被这一下给摇醒了。
见离洛进来,青柳有些慵懒地揉揉朦胧的睡眼,从马凳上起身,半晌才道:“公,公子,您回来啦。”
听离洛“嗯”得一声,青柳立马道:“公子少待,奴婢这就给您打水去。”
离洛等得一阵,青柳便将热水打来,倒进了屏风后的大木桶中。
离洛脱了衣物,也不在意青柳在场,赤条条地翻进并不高的木桶中。
青柳立于一旁,偶尔看看桶中被水汽笼罩的离洛,一时有些无聊,缓缓开口:“公子,今儿玩得可还行么?”
离洛却是不愿提及,正好洗到背部,却是怎么也够不着背部中心处,正好青柳在,离洛便开口了:“青柳姐姐,来帮我搓下背。。。”
青柳“啊哦”一声,走到离洛背后,接过离洛递过来的帕子,一边替离洛搓背,一边道:“公子,今儿奴婢得空,去西市看了一趟,发现多了许多吃食,可是有大半与府里做的极像呢。。。”
离洛笑笑,这些吃食的制法并不难,只是要将五谷磨得很细,做出来的东西才好吃。想来西市从李府下人中学来的法子,做出来的东西也好吃不到哪儿去。“青柳姐姐可是尝过了?”
“嗯,尝过。样子看着还成,吃起来却是有些糙了啦。。。”说到这里,青柳似乎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又道:“公子,明儿奴婢要回一趟家,您若是有事,便找紫叶那丫头。”
离洛洗完澡,本想回屋歇息。走得几步,却是又突然想起什么来。
离洛轻轻地走过后房前的廊道,走到一间屋子门前,轻轻推开一边的门,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不待离洛走到屋中的床铺前,屋中却是传来一苍老的声音,显得有些粗鲁:“滚出去!”
离洛干笑一声,道:“离老,还没睡呐!”
“滚!”离春阕好不容易睡着,结果又被离洛惊扰,心情自是好不了。“半夜三更不睡觉,你小子闲得慌么?”
“哪能呢,只是小子想到了一个问题。离老您也是知道小子的,若是不问个明白,小子今晚怕是歇不好的。”
“有屁快放!”
“嘿嘿,离老,小子就是想问,顺风耳可以练出来么?”
“你不行,赶紧滚!”
“怎么就不行了?”
“滚!”
离老刚吼完,离洛却是听得有物什挟着呼呼的风声朝自己袭来,想着要躲,却是没有躲开。
那物什撞在他身上,不大疼,离洛赶紧转身,一溜烟跑了。
这脾气,跟谁学的?莫不是老年人也有更年期?离洛只觉得老头子怪得很,却是绝不会认为,他自己有毛病。
离洛又顺着廊道,行得十几步,到了他住的那间屋子。
离洛走到门口,便发觉有些不对劲,原本自己屋子里点上了油灯,如今里间却是乌漆嘛黑的。
离洛站在门口,等得半晌,却是并未听见屋中有任何动静。
离洛摇摇头,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这屋子没关门,准是被风吹熄的。
离洛摸黑到了床前,掀开帐子,却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许是青柳留下来的。
离洛脱了衣物,将衣物胡乱扔向了床尾,掀开被褥就钻了进去。
刚钻进被窝,离洛便察觉不对了,他的小手似乎摸到了滑腻腻的布料,以他的经验来看,应该是上好的绸缎。隔着绸缎,他摸到了有些软软的东西。
离洛立马反应过来,那温热的东西,竟是人的肌肤。
不待他开口问询,却是被人捂住了嘴,随即有带着喘息的低语传入他的耳中。
“小子,莫要乱叫。老娘可是为了你,差点搭上了性命。”
“凌烟露?”离洛听得耳边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却又太过低沉,有些不确定。
“睡吧,老娘困了。”
离洛感觉腿边有些滑腻,像是液体,不由问出口:“你尿床啊?”
凌烟露似乎有些不耐,低沉的声音喝道:“闭嘴。”
特么的,占了小爷的床不说,还特么尿床!这么大人了,怎的还有如此恶习?
离洛许是困了,没多久,就着这床上的温热、滑腻和淡淡的香味,睡了过去。
。。。
有人睡得着,自然也就有人睡不着。
远靖城,将军府。府内后房一间屋子里,灯火未熄。有淡淡的火光,从屋子的门窗缝隙间,透了出来。
屋子内的大床上,匡肆衡静静地躺着,心里想着一些事。许是想得差不多了,匡肆衡回过神来,扭头一看,夫人竟是侧躺在床里边儿,离着自己老远。
匡肆衡见此情形,身子挪了过去,伸出手臂,将夫人搂住了。
却是不成想,夫人似乎仍在生气,竟是挣脱了他的手。
匡肆衡又搂了过去,仍是被夫人果断地挣脱了。匡肆衡不搂了,躺在床上,叹得一口气,缓缓道:“夫人,你怎的,怎的就是不明白呢?”
那妇人一时没有吭声,等了半晌,才有闷闷的声音传过来:“是!奴家就是一头发长见识短的村妇!”
匡肆衡苦笑得一下:“夫人,为夫今日若是不如此做,怕是咱匡家就。。。”
匡肆衡尚未说完,那妇人却是冷笑一声,打断了匡肆衡的话语:“是么?你既是如此忧心匡家,那今儿就该打死小灭。往后再找个狐媚子,多生几个听话的儿子才是!”
明知夫人正在气头上,匡肆衡也不以为意,耐心道:“夫人,小灭今儿犯的是大错,不是小过。屠狼营五百多人,小灭的两百多人,尽皆被伏。若是为夫不如此鞭打一番,往后如何服众?”
“那你就更该打死小灭!人若死了,往后你那五万扼北军,也就无话可说了”那妇人背着身,仍是冷哼一声道。
“夫人今日是没看到,那唐开中的脸色,黑得跟锅底一般。为夫若是不往死里打,你觉得,唐开中会作何想,五万扼北军又会如何想?”仅仅因为儿子,扼北军便死了七百多人,匡肆衡当时真个被气坏了。但那一番打,绝不仅仅是为了发泄胸中的怒火。
“哈!你有理,你都有理!奴家啥也不懂,可奴家也听说,小灭是因心系御北村百姓,方才领兵出城的。你当时若是允了小灭请求,多带些人出去,还会死这么多人么?”
“夫人,你怎的就不明白?!”匡肆衡又叹得一口气,“扼北军是圣上的扼北军,不是咱匡家的扼北军。平日里扼北军虽是与安国定安军有些小打小闹,可我南国有六十多年未曾燃过大的战火。若是因此将南国拖进战乱之中,咱匡家就是罪人呐!”
听得匡肆衡此言,妇人冷笑半晌才道:“呵!说来说去,你这堂堂的扼北大将军,还真是窝囊得紧,人家都打上门来了,你还掖着藏着,屁都不敢放一个。当真是威风得紧呐!”
匡肆衡见夫人如此嘲讽,只得苦笑:“扼北军与定安军可以对峙,可以小打小闹,却绝不能真个打得你死我活!如今四大国尚且相互制衡,隐隐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势。若是我南国与安国开战,牵动了这根线,往后的局面,谁也无法掌控。。。”
“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至极,堂堂扼北大将军,没成想竟是银样镴枪头!可笑当年我竟是以为,自己嫁了位好郎君,哈哈哈~”
“夫人!”匡肆衡再好的脾性,被夫人连番嘲讽,也是有了些许火气。
“怎么?是我说得不对,还是你这威风凛凛的扼北大将军,只会窝里横?”
“你!”匡肆衡有苦说不出,扼北军不是匡家的扼北军呐!即使真个要打,也是得了圣上指令后的事。南国看似富庶,军力上却是完全比不得其他三大国。说不得打到最后,便是亡国之局,这也是他不敢擅自做主的原因。只是这些话,他不能说,即使是如此亲近的夫人,他也绝不敢说出口。
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很多事,不能说!匡肆衡只得默默地在心里念叨着,如此安慰自己而已。
。。。
偌大的九天城,早已陷入了一片漆黑的夜色中。
细雨绵绵,似乎老天今日遇事不顺,从下午一直愁到现在。
那五个黑影,自泽恩坊东门出来,便往皇城方向行去。
五人摸着黑,一路避开了街上巡逻的士卒,到了无极大街。
沿着无极大街,又行得一阵,五人在皇城外的护城河边停了下来。
“快些。”其中一个黑衣蒙面人催促道。
随后,便有俩人将自己肩上的布袋轻轻放在了地上。其余俩人将自己肩上的布袋打开,各自从布袋里拿出一个网兜和一圈麻绳,接着又搬出一大块石头。
网兜打开,俩人将各自的石头放了进去,其余俩人便将方才从自己肩上放在地上的布袋,分别放进了两个网兜里。
随后,两个人拿了麻绳,将网兜扎得结结实实,朝着护城河,推了下去。
网兜里的东西砸进护城河里,发出“噗通”两声响动,传出老远,引起了一队巡逻士卒的注意。
那队士卒寻着声音响起的地方过来,等得一阵,四处却是再无动静,只得齐齐离去。
五人离了护城河,又朝泽恩坊回去。
走到半途,其中一人开口了:“你们先走。”
其余四人点点头,自行离去。
方才开口之人,换了方向,朝九天城城西方向行去。
半刻钟不到,黑衣人来到崇武坊南门下,越过土墙,黑衣人在崇武坊走得十几步,敲开一处宅院大门。
大门打开一条缝,黑衣人钻了进去。
黑衣人跟着开门的下人到了一间灯火未熄的屋子前,推门而进。
万檐高坐在桌案后,早已等得不耐烦,见了黑衣人,急急问:“如何?”
那黑衣人也不摘面罩,单膝下跪答:“回大人,事已办妥。”
“好!哈哈~,好!”万檐高听得此言,一时从桌案后起身,有些激动道。
黑衣人仍跪在地上,却像是未曾听到万檐高之言一般,不为所动。
“起来吧,老夫向来是言而有信的。”万檐高说着,拉开桌案下的抽屉,从里边掏出一个布袋,扔给黑衣人,“给你的。”
黑衣人接过布袋,将布袋塞进怀里,也不掂量掂量,起身拱手道:“谢大人赏赐!”
“你应得的。”万檐高摆摆手,道:“既已无事,你便去吧。”
黑衣人告退,从屋里出来,径直去了。他却是未瞧见,那闭上的房门内,万檐高缓缓露出一丝哂笑。
黑衣人出了崇武坊,趁着夜色,行得一刻钟,便到了泽恩坊西门外。
黑衣人越过土墙,进了泽恩坊。之后他在泽恩坊里七弯八拐行得一阵,刚转进一条小街,黑衣人却是停下了。
因为,前方的小街中央,立着一个人影。作为抑水台八首捕之一,他早已习惯了夜色,只一瞧,他便清楚,那前方隐隐约约立着的,是个人。
夜半三更,他想不出还有谁会立在此处。他心里满是苦涩,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黑衣人从怀里掏出先前那个沉甸甸的布袋,扔在脚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扔掉布袋,黑衣人朝前方走出几步,离那个身影近了些。
黑衣人深深吸口气,道:“你是来杀我的?”
那个身影点点头,半晌才答:“杀人者,人恒杀之。”
黑衣人想了想,又开口道:“我是,第五个?”
那个身影又点点头,答:“算上你,今晚一共五个,没错。”
黑衣人沉默半晌,道:“那,来吧!”
话音未落,黑衣人已拔出了手中的剑,朝前方立着的身影,冲了过去。
许是夜色的关系,黑衣人一手剑法舞得飘逸无影,让人瞧不清方位。
然而,夜色是公平的,黑衣人的剑法很快,对方的剑法也很快。
当那人收了剑,黑衣人“砰”的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泥地里。
黑衣人方才扔掉的布袋,尚在地上静静地躺着,那人经过时,却未曾看一眼,径直去了,只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