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中的说书声停了,林思凉眼看着离洛急急消失在门口,身后却又有脚步声响起。
林思凉回过头来,却见那酒肆过道中,先前说书的老者一手捏着酒壶,一手提着长袍,急急追了过来,口中直喊:“兀那小贼!给老夫站住!”
离洛先前见说书老者发现了他,便知道今日怕是没法儿继续听书了。果不其然,那老者一发现他,便停下了说书,起身便朝门口走来。
离洛急急奔出门去,却是一头撞上了一个人。先前摔断的鼻子尚未好利索,这一撞,离洛又忍不住发出“哎哟”一声痛呼。
不待疼痛感消失,离洛匆忙间抬头一看,只见身前竟是一个老头。细细一瞧,这老头身着一件紫红长袍,一张恰白的老脸,似乎也映上了一丝红色,看起来白里透红。老者留着长长的胡须,已然有了不少花白。
那老者却是对着他在笑,这丝笑容有些怪异,看似有些慈祥,却又仿佛夹杂着一丝阴森。
离洛不及细想,只是对老者道:“老人家,对不住了。”
离洛说完便向马车跑去,可不能被说书老头抓住。那老头平日里离不开酒,一看就不是好脾气的人。
离洛上了马车,催促一声,远三儿便驾着马车,缓缓地离去。他哪里知道,那说书的老头只追到了门口,便停下了脚步。
说书老者刚追到门口,便一眼瞧见了那身着紫红长袍的老者,不禁停下了脚步。
说书老者微微眯了眯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那紫红老者直看,良久,他方才开了口:“你来做什么?”
那身着紫红长袍的老者也盯着对方看,见对方发问,方才偏了偏头,往酒肆中走去,一边走一边有些漫不经心地答道:“路过。”
林思凉仍在望着门口,眼神里有些好奇,她倒是很想看看,这陈春然是否逃得过被抓的命数,结果却是让她有些失望了。
因为,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身着紫红长袍的老者,而那先前出去抓陈春然的说书老者,就跟在后边儿,似乎一边走一边还在哂笑,接着便听说书老者开口道:“路过?世间有这么巧的事么?”
林思凉听得此言,又将视线移到走在头前的紫红长袍老者身上,却见这老头摸了摸鼻子,方才淡淡道:“没让你信。”
说书老者显然是不会信的,又诘问道:“你到底来做什么?”
却见那身着紫红长袍的老者,从小二手里接过酒壶,又扔了一块碎银子在小二手心,方才缓缓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说书老者,答:“路过。”
林思凉看了看说书老者,却见他转过身来,微眯着眼睛,看着紫红老者离去的身影,站立良久。
离洛坐在马车里,从车窗中探出小脑袋来,朝后看了看,见那老头并未追上来,不由有些高兴,拍着车窗道:“哈!想抓着小爷我,可没那么容易。”
远三儿坐在前边儿驾车,听得离洛言语间如此兴奋,不由有些好奇:“公子,怎的了?”
过得半晌,却是并未听到小公子离洛答话,远三儿也已习惯了,却听得马车中传来一首已经很熟悉的古怪曲子: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哗啦啦啦啦啦~
远三儿无奈摇摇头,小公子一高兴,便喜欢哼唱一些古怪的曲子,有时候他听得多了,晚上做梦都得梦见小公子唱歌。曾有一段时间,他很是困扰,小公子唱也就罢了,可那梦中,自己似乎也变成了一个孩童,竟是与小公子一块儿在唱。
坐着马车从义和坊里出来,离洛却瞧见那大街上的土墙下,每隔一段,依旧围着不少百姓。自上次林初透杀了宁王世子以来,他可有一段日子,没见着墙下聚集如此多的百姓了。离洛一时有些好奇,便让远三儿停下马车,去打探一下土墙下是什么情况。
远三儿去了很久才回来,见了离洛,似乎有些犹豫。
离洛见他如此扭扭捏捏,有些着急道:“说啊!”
“公子,那缉拿令上的,便是上次您让我去查的人。”
“何人?”离洛明显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又过去如此久,哪里能记得住。
“抑水台首捕,那个叫徐,徐惊年的。”
离洛想起来了,却是有些吃惊,这人不是抑水台的首捕么,听说查案能力出众,怎的许久不见,却是上了缉拿令?“他犯了何事?”
远三儿想了想,缓缓答:“公子,缉拿令上写着,抑水台首捕徐惊年,襄助杀害宁王世子之案犯林初透出逃。小的在一旁听得一阵,不过围观的百姓理应是在胡说,大抵是些推测,做不得准的。”
“行了,走吧。”离洛摆摆手道。
马车缓缓前行,马车里的离洛却陷入了沉思。他犹记得那日午后,徐惊年曾追上自己的马车,向自己求助。当时他又哪里能想得到,会有今日这般事情。
换句话说,即使知道了又怎样,自己并没有义务,帮助每一个向自己求助的人。在离洛看来,世间发生的一切,都是有因由的。既是徐惊年自己选择了进抑水台,那么生或死,便也是他的选择,与自己无关。
若是一定要救,倒也并无不可。只是,在救他之前,他尚有很长的路要走。徐惊年首先得保证,逃出抑水台与刑部的追捕。其次,还得证明他自己,并非无用之人。
。。。
靠近义和坊东门的一条小街巷里,身着紫红长袍的老者缓缓前行,到了一处小宅院门前,老者推门而进。
小院中只有一方石桌,石桌旁坐着一个头戴斗笠,身着黑衣的人。那人面朝西方端坐在石桌旁,身后立着几个手按长剑的黑衣侍卫。
今日并未下雨,此人的着装,便显得有些诡异。
身着紫红长袍的老者从院门前,踱步到石桌旁,缓缓坐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头戴斗笠之人,似乎想透过此人黑色的面罩,看穿那人的长相。
头戴斗笠之人见老者过来,粗着嗓子道:“阁下,似乎来得迟了些。”
紫衣老者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扭头朝小院四周看了看,方才缓缓道:“此事并非一日之功,如此说来,晚一些,又有何妨?”
黑衣人又盯着老者看得许久,方才开口:“货带了么?”
紫衣老者听得此言,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递了过去。黑衣人伸手便想接过去,却是被紫衣老者躲了开去。
“阁下这是何意?”黑衣人粗粗的嗓音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愠怒。
“有道是,钱货两清。阁下如此急着收货,莫不是欺小老儿无知么?”紫衣老者拿着瓷瓶在手上把玩着,那小小的瓷瓶,方才还好端端地躺在手心,下一刻,老者的手轻轻一抖,那瓷瓶便消失不见。老者随后又是轻轻将手一抖,那小瓷瓶却又出现在手心处。这样的场景,倒是同四番街上那些变戏法的,极为相像。
黑衣人无奈,只得从怀里缓缓掏出一个小布袋,递了过去。
紫衣老者接过布袋,将布袋打开,露出里面的木盒。再打开木盒,却见木盒中放着一颗浅绿的珠子。那珠子并不大,估摸着成年人用上食指与大拇指,便能圈起来。
紫衣老者将珠子拿起来,对着天空看了看,估计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老者随后却是点点头,将珠子又放回去,塞进了怀里。
老者将瓷瓶放在了石桌上,起身准备离开。坐于对面的黑衣人拿走瓷瓶,却是开始冷笑起来。
紫衣老者倒也不急,又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黑衣人问道:“阁下笑什么?”
黑衣人停下来,慢条斯理答:“阁下活了一把年纪,却是不懂怀璧其罪的道理,不可笑么?”
紫衣老者也笑了,转过身朝院门走去,却是丢下了一句话:“有能者居之。”
黑衣人道:“阁下觉得,能活着走出九天城么?”
老者已然走到了院门口,却是头也不回地答:“想来是能的。”
黑衣人不再言语,却是竖起手臂,对着老者挥了出去。半晌不见动静,黑衣人自是觉得有些奇怪,不禁回头看去。
却见那几个立于身后的侍卫,口吐白沫倒了下去,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黑衣人许是被几人砸在地上的声音惊吓,不由自主地抖动一下身子。
黑衣人呆呆看得一阵,赶紧朝院门口追了过去。黑衣人出了院门,朝院门外的街巷中望去,却哪里还有紫衣老者的身影。
黑衣人往街巷中奔过去,许是有些着急,竟是差点摔倒在地。
黑衣人推开旁边一处宅院大门,奔进院中一看,却见那院中围墙下的地上,齐刷刷地倒着一队黑衣人。
站在院门口的黑衣人,或是有些恐惧,或是有些吃惊,慌乱之间,身子有些僵硬地朝着院门方向,缓缓退了几步。
黑衣人退出院门,又站得一阵。许是不信邪,他又推开了对面的院门,闯了进去。没过多久,黑衣人身子又有些僵硬地退了出来。
黑衣人像是疯了一般,沿着街巷中的宅院奔过去,推开了一个又一个院门,一次又一次僵硬着退出来。
直到街巷中部,黑衣人从宅院里退出来后,许是被恐惧笼罩,他的身子开始抖起来。紧接着,黑衣人像是疯了一般,撒开腿便朝街巷口奔去。
。。。
离洛一回府便朝后院走去,现在他的心似乎过了烦躁期,慢慢地静了下来。心一静下来,他脸上便露出了笑容,配上一张稚嫩的脸,煞是可爱。
到了后院,却见离春阕仍旧躺在椅子上,离洛有些纳闷,一天天这么躺下去,难道就不会腰间盘突出么?
魏田这熊孩子却是依然淘气,不用练功,胆子却是不小,正拿了根细柳枝,缓缓朝离春阕的鼻孔伸进去。
难得离春阕并未察觉,竟是当真让魏田伸了进去。
片刻后,离春阕鼻孔受到刺激,“阿嚏”一声,打了个好大的喷嚏。离春阕睁开眼,见是魏田,竟是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将魏田拉到椅子旁,轻轻地打了几下屁股。
魏田被打了屁股,却是挣扎开来,乐呵呵地跑开。
离洛没来由的有些忧伤,怎的这老头对魏田如此好,对自己的态度却是如此差,难不成,魏田这小子,竟是离老头的亲孙子?
离洛走到离春阕的躺椅前,站在几步开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离老,您之前可是姓魏么?”
离春阕听得此言,瞥了一眼离洛,道:“小子,此言何意?”
离洛笑呵呵道:“离老,从未见您对小子如此只好,小子便想着,莫非魏田这小子,是您老的亲孙儿不成?”
离春阕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离洛,接着便像变脸一般,对离洛怒喝道:“滚!”
离洛却是厚着脸皮,上前揉着离春阕的老腿道:“离老,小子童言无忌,您可莫生气。气坏了身子,小子罪过便大了。”
离春阕冷哼一声,“生气?你小子怕是还没这个能耐!”
“那可不么,自打小子见您的第一面起呐,小子便知道,离老即是那种宰相肚里能撑船之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用在离春阕身上却实在是不合适,离春阕冷着一张脸,道:“小子,有屁快放!休得在老夫跟前屁颠儿屁颠儿的,贼眉鼠眼的样子,老夫看着难受。”
“离老,小子好歹也姓离不是么?即使小子再怎么不是,您老作为小子家的长辈,就不能多多包涵么?”
“小子,今日便告诉你,老夫可不是离家之人。往后若是想攀亲,老夫劝你莫找错了人。”
离洛听得此言,明显有些吃惊,揉捏着离春阕老腿的手也停了下来,看着离老问:“您老的名讳不是离春阕么,怎的就不是离家之人呢?”
“想知道?”
“当真想!”离洛点了点头,这老头的身上,一定有不少故事,否则,明明姓离,却怎的又不是离家人呢?
“想知道便好生练功,待你出师之日,老夫也就全都讲给你听。”
“真没劲!”遇上这么个小气的老头子,离洛自是懒得再讨好。
离洛转身想走,却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来,看着离春阕道:“今日小子去寻常人家,碰见一个有些阴森的老头,您老可是认得?”
离春阕听得此言,冷笑一声,道:“入土大半截之人,能不阴森么?”
离洛心想,这老头如此说,可不是也在诅咒他自己么,看着离春阕的老脸,想象力不由有些飘飞。
旋即离洛哆嗦得一阵,赶紧将心中的想法抛开,道:“离老,那老头一身紫衣。小子长这么大,可是没见过有哪个老头,一把年纪了,却还穿得如此鲜艳。。。”
“紫衣?!”离春阕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声音明显有些激动,看了看离洛,却是又缓缓地躺了回去。
“紫衣怎的了?”见这老头说话只说半截,离洛那点好奇的心思,又被勾了起来。
“不怎的。”
离洛一脸怏怏地走开,口中喃喃自语道:“怪老头,怪老头,怪老头!”
离洛走开后,却是没有瞧见,躺在椅子上的离春阕,眼神有些深邃,仿佛在回忆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