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里庄位于不管城以南一百多里地。因靠海优势,所以贸易往来频繁。和不管城也保持着生意来往。
“边走边说。”大师兄说完便与一奇等人往山下走去。
这不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历练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错过!
我忙道,“师兄!我和你一起去!元安,你把东西带回去吧!”
“我也要去!”元安把身上东西一股脑扔下,跑了上来。
“我说,你去做什么。添乱吗?”我道。
元安不以为然,手枕着头道“小师妹都去了,我这个师兄怎能落下”
大师兄无暇说道我俩,边走边问道“一奇,你说。”
...
原来是有一群因船难而顺势漂流到六里庄的遇难者。
那日,六里庄如往常一样,热情接待外来人。
谁能想到,上岸的那群人中竟有中邪之人。就在前几日的夜里,开始见人就咬。被咬伤者皆失血过度而亡。
有些庄民慌忙逃出庄外,赶了几日路,这才到了夏清观门口求救。
“师兄,会不会是尸变。”元安问道。
大师兄摇了摇头,“咬人不吸血,应是妖魔作祟。”
谁也没想到,短短几日,往日热闹的六里庄,现萧条荒凉的如废镇一般。站在庄口大石门外,众人往里望去。却是蒙蒙白雾一片,望不了远。加上地上撒了很多血和摆着几架粗糙的刺状木桩,令人不寒而栗。
“怎么会这样...”元安喃喃道。
人啊,就是在观内修行几百年,没下过山历练就是不成气候。大师兄和一奇等人见状都没什么反应。而我四肢瘫软不说,闻着空气中的血腥气还几欲作呕。
“元君、元安你们还好么?”
大师兄递给我们两颗药丸,我吃下之后,顿时清醒许多。
大师兄温和笑着,“走吧,跟在我后面”
空旷的大街上,一行人皆环顾四周警惕的走着。
不一会儿,空中飘着白色的星星点点。
有弟子道“下雪了?”
大师兄道“不宜久留,雪天阴气盛,妖魔定法力大增。先找地方整顿。”
“是,师尊”
走了不久,一家叫‘君留步’的客栈引起了我们注意。
一奇道“师尊,此楼四周黑气环绕,雪花落之不沾。且,楼内气息浑浊难辨,恐怕,不止一只妖怪”
大师兄赞赏的点点头。
我和元安对视一眼,看着那普通的三层客栈,什么话也说不出。
大师兄几人准备进楼,元安悄悄拿出柚叶,燃了符纸。我了然的从随身袋中拿出竹筒,把符灰倒入水中,再把柚叶浸进去。不一会儿就拿出柚叶直接抹上了眼睛。
“啊!”
“啊!”
我和元安眼睛一阵刺痛,不自觉喊了出来。
大师兄走来“元君,让师兄看看”
我被师兄抬着脸,勉强睁开眼道“没事师兄,现在好了”
元安委屈道“师兄,你怎么不关心下我!”
大师兄轻笑“你们初次历练,要小心为上”
这柚叶一开眼,倒是真看见了一奇所说的黑气环绕是什么意思。
适才看起来平常的客栈,此时砖瓦木梁皆发灰发暗,且四周似有热浪般鼓动着。
“这,就是妖气冲天?”我道。
“元君师叔,先进去再说吧”一奇对我道。
我一看,就我掉队了,尴尬道“哦,好”
刚进客栈,一股古里古怪的味道冲进鼻腔。
一弟子捂着鼻子道“哇,没想到里面妖气这么重”
另一人奇怪道“这是什么妖的气味?不曾闻过此类气息”
我仔细闻了闻,脑中闪过一个身影,“是猫”
“猫?师妹,猫是什么?”元安问我道。
我环顾四周道“在南颛有个叫埃尼罗的地方,他们奉猫为护城神兽。我好像以前见过...”胃里一阵翻腾,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捂住鼻子续道“不行,味道浓的我要反胃了。”
大师兄又喂了我一颗药丸,“味道如此浓烈,应是被那猫妖做了标记。”
“这都是哪儿来的黄毛小子,敢进本座的地盘”
一声慵懒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众人转头看去,竟有个人蹲在栏杆处。
那人看着我们,然后用四肢轻巧的‘走’在楼梯栏杆上。
一个人像动物一样用四肢走路,怎么看怎么诡异。
“哦?一群道士?”那人走进我们,轻轻一跃,站定在我们身前。
“你就是猫?”我问道。
那人有着一双如海般的透彻干净的竖瞳,他惊讶道“你知道猫?”
我道“啊,略有所闻。”
他在我四周转了转,然后拍了拍手“孩儿们,有贵客到。出来迎客!”
话音落,四周顿时灯火通明。然后从楼梯上下来无数只长相身型皆像幼虎的动物。
“这些就是猫?”一奇问道。
那人猛的身型一颤,然后身子在众目睽睽下瘫倒在地。
定睛一看,已是尸体一具。
“你!”一奇抽出剑怒道。
那猫现出真身,笑道“贵客们,本座多有怠慢,还请担待。大厅里坐吧。”
勤快的猫小二早已打扫一通,扫着尾巴蹲在了猫妖的身旁。
大师兄阻止了一奇上前的冲动,礼貌道“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那猫妖挑了挑眉,蓝色竖瞳微眯道“本座姓船月,单名一个堂字。”
我讶道“你是东兴琉球人?”
他眯起了眼,半晌道“道长真是见多识广,这么小的姓你也知道”
我眨眨眼,心下也在想我是怎么知道的。
“船月公子,你为何要对六里庄出手?”元安单刀直入的问道。
船月歪了歪头,对着送菜上桌的猫小二挥了挥手“六里庄?本座没有啊”
元安指着门外道“你瞧瞧外面,这儿还是人住的地方么”
船月堂一下变了脸,“你们来就是为了教训我的?”
那群大厅里忙碌的猫小二听完一愣,立马都停了手,跑向二楼。
一奇道“船月公子,人妖殊途。你应在深山中修炼,何苦在人间兴风作浪”
他自嘲一笑,“呵,我还道你们不管山的道士还挺懂规矩,晓得本座远道而来,来拜访来了。”随后脸色一变站了起来,怒道“我兴风作浪?那群登山人把我们赶尽杀绝的时候你们在哪儿?!
“我族尽力与世隔绝,绝不越池人族。而你们呢?不知听信了什么,费劲心思搜找我族。非将我族猫扒皮抽筋才甘心离去。本座放弃修行出山,去惩罚那群为非作歹之人,现在反要本座束手就擒?!”
大师兄正要说什么,他一把掀了圆桌“人族没一个好东西。要么滚,要么死!”
说着双手握拳,弓起了背。不一会儿,浑身长出黑毛,身后扫出两条尾巴。
大师兄道“我等不是这个意思,船月公子,你不要冲动。贫道瞧出你已是半仙身份,本当这次是该上门拜访...”
“废言少说!都去死吧!”
我和元安看着癫狂的船月堂发愣,一时不知做什么好。只乖巧的被大师兄揽着后退,站到了安全位置。
“一芳!布阵!”一奇喊道。
“是,师兄!”
一奇和他两位师弟,抽出腰带,一抹便是一根缚妖绳。三人拉着绳子各占一角,拉紧了绳子。
再看另一边,三个弟子正集中对付着船月堂。
大师兄问我道“猫怕什么?”
我连忙喊道“应该是怕声响大,它们耳朵很好。”
大师兄立马拿出一张黄符,甩去一弟子的剑上。
顿时,那弟子刺出一剑,随之而来的是震耳的剑鸣声。
顿时,船月堂凄厉的叫声把我的心都叫颤了。我看着他痛苦的捂着耳朵,下意识道“别打了!”
我推开大师兄的手臂,跑去把船月堂抱在怀里。
“你们不要打它了!小元它不是故意的!”
“元君师叔!”
“元君!”
众人的喊声把我拉回了神,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件多蠢的事。
元安疾走过来,厉声道“要不是一言把剑收的快,你要被刺死了啊!”
“对,对不起”
我看了看也是一脸疑惑的船月堂,突觉一阵头疼。
我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了下来,看着大师兄“师兄,对不起。我,我听不得猫的凄惨叫声。对不起”
师兄蹲下将我护近怀里“没事就好”
“你...”船月堂道“你不想杀我?”
我抹了抹眼泪,暗骂自己无能,嘴上道“不止我,我们都没想杀你”
船月堂收起像锯齿般的牙,“那你们来做什么”
我叹了口气道“一奇,麻烦你们收起缚妖绳。一言,你们也把剑收了。有什么事儿坐下来聊”
叫一言的少年,看了眼大师兄,待大师兄点了头才不情愿的收起剑。
我拉起船月堂,“你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说,人族对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船月堂看了圈我们,然后道“我族从不是欺负人族的宵小之辈...”
朝歌八年,船月堂还只是只猫。生活在东兴琉球岛上,一座叫歌山的山头。那里有座佛寺,叫金刚峰寺。早前,船月堂总是带着族猫,时常进寺偷贡品。寺里主持知道是猫所为后,也不恼,打了一座金身猫佛像放在正殿的南角处。他也不告诉香客,这座猫身佛是什么来头。百姓见主持神神秘秘,也不敢怠慢。
从此,猫族莫名其妙就有了信徒。本没兴趣修行的船月堂开始收心养性,渐渐闭关自修起来。
这一修,便是百年。
出关后,船月堂便去找主持,想要感谢主持的无声点化。
可是,人哪能活那么久的。
他得知主持圆寂后,很是难过。他一想到自己族猫也会因死亡而离去,便强硬带着族猫开始一起修行。心想着待练就佛法,能立地成佛,长生不老。
寒来暑往,就这么过了近三百年。到了如今,新乐七年。
船月堂化形为人不久,便见人上山寻东西。那时候的船月堂,心里对人族的印象是像当年的金刚峰寺主持那样的人。
那群人说他们是上山来游山玩水,顺便打些野味。于是,船月堂热情的带他们上了山,并且,留他们在自己族内住下,招待他们。
然而,奇怪的是,那群人住下后,自己的族猫却开始变少了。许是孩子贪玩去深山里玩去了,可不少族猫来报,自家孩子失踪不见了。众猫心急如焚,却查不出个究竟。
这一天夜里,船月堂喝完一曾孙侄的喜酒后,往家走。只听一声凄惨的猫叫从自家客房中传出。推门而入,这才发现,失踪的族猫都去哪儿了。
原来都在这间客房内的墙上,挂着。一整墙都是被清洗干净的猫型皮毛,整整齐齐的一条条排列着。
当时船月堂就站不稳了,脑袋嗡嗡作响。定睛再看,那群吓一跳的人手中,还有只被扒一半的猫,早已是奄奄一息。
船月堂顿时目眦欲裂,喉头发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随之一声怒吼,要杀尽这群人。
但那日正是月中十五,满月时期,猫族实力减弱。这才让几个幸存者逃了出去。
“你们知道自己族人被挂在墙上的感觉吗”船月堂凉凉说道。
他虽想掩饰,但狂颤不止的身子怎么也停不下来,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一时间,屋内无人敢言。先前逃向二楼的猫,都已纷纷下来蹲在船月堂身边,用头蹭着他的身子。
船月堂摸着他们的毛发,道“我这才明白,猫族若连化形都不会,就会随时面临被杀。人族向来有仙界撑腰,猫族有谁呢?”
他令人惊艳的蓝瞳此时发红的可怕,咬牙道“一心向善又如何,到头来落得如此下场。所以我不再修行,不要做劳什子猫佛。我宁做十恶不赦的妖怪,也要杀尽那群畜生不如的人族!”
“夏清观从不枉杀妖。若你回头,我可以帮你”大师兄道。
船月堂看向他,不屑道“你能帮什么”
“那几个幸存之人想必便是前几日船难而来的遇难者,他们的因果自有冥界处置。你若能放下执念,亦可回歌山继续修行。
“即使你已开杀戒,飞升无望。但若能助你族猫修行,也算功德一件。件件积累,成为地仙也不无可能”
船月堂看着他不语,不知在思考什么。
大师兄沉声道“若你执迷不悟,贫道不能坐视不理。对于你的遭遇,贫道表已同情,而放你在人间为非作歹,请恕贫道万万不能。”
说完,一奇便握紧了缚妖绳。
他紧瞪着师兄道,“那我死去的族猫该当如何。他们的仇,我不能不报!”
“他们还未化形便仍属于兽道。一切皆有冥界定夺,不是你我能左右。”
我接道“即使报了仇又如何,你族猫能回生么。你断了自己的路,又不能救活他们,又算什么呢?你觉得报了仇,即使受天道惩罚也无所谓。那族里活着的族猫又该如何,谁来带领还未经事的他们?”
船月堂看着满屋子的猫,蹙起了眉头。
一奇道“师叔说的没错,妖族杀人族,天道不会放过你。长远之策便是收手,回山修行啊。”
我点了点头,“你只有站在最高处,才没有人敢动你的人”
船月堂听完,抬眼发愣。半响,站起行礼道“谢,诸位道长点化。船月堂明白了”
说完,大袖一挥,整屋的猫随着他不见了。
“这,这就走了?”一言错愕道。
我和大师兄相视一笑,他道“一奇,出去可与六里庄百姓说,妖祟已除”
“是,师尊”
“一芳,去寻幸存的偷猎者,然后送交不管城城主”
“是,师尊”
后续的琐碎之事皆由一奇、一芳带头处理。大师兄带着我和元安回了不管城。
回去的路上,许久没说话的元安开口道“我一直以为,自己门门甲等的课修,会在下山历练时运用得当。不曾想,我连要做什么都反应不过来。还没有几位师侄头脑清楚,惭愧至极。”
我叹了口气道“我亦如此”
大师兄安慰我们道“一奇他们初次下山,也不那么熟练”
我心道,回去,定要多多实练。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船月堂。
他在某个深山里头,另辟了一块地,安顿着化了形的和没化形的族猫在那儿。然后在那块地的入口插了块无字石碑。他双手结印,双指指向石碑。下一瞬,石碑开始泛光并且扩散到整个山头。做完一切,他似有些疲惫,靠在一棵树旁歇息。几息后,他看向我,那双蓝瞳把我吓一跳。
他笑道“道长”
“你,你看得见我?”
他轻笑一声“是本座把道长请来的”
我看了看那个石碑,道“你让我看见这些,想告诉我什么?”
他淡笑不答,只道“道长先前的一番话,船月明白。但是道长不明白,我对那些偷猎者的恨到底多强烈。”
我皱了皱眉,疑惑的看着他。
他看了看跑到结界边敲打着光圈的族猫,笑道“他们来给我送别了”
我心下不安,“你想做什么?!”
“道长,很多事不是一言两语便能让人放下的。你不明白,因为你没有亲自带仇人回过家。你也没有亲眼看到家人死在你面前。你更没有看见过同类挂在墙上,随时会成为异族人身上的配饰。”他摇了摇头,苦笑道“道长,我们一族,终其一生,或许只是人族眼里可有可无的配饰。”他看向我,那双如海水般的眼眸带着水汽,他言语苦涩,“道长,你让我怎么甘心?”
我顿时鼻子一酸,眼前起了一层水汽。
“道长,你们是好人,是明白人。可是...未经人苦,莫劝人善啊,道长。”
我想走过去,却被禁锢在原地,于是急道“船月堂,你不要冲动!你回来就只是为了安顿他们吗?不要毁了你一身修为!”我指了指结界内焦急的族猫道“他们都在等你回去,你还要带着他们修行的啊!是你说的嘛,若连化形都不会,就会随时面临被杀”
他笑了,笑的相当坦然,衣袖一挥“道长,请回吧。后会无期。”
“船月堂!不要!”
我惊吓着醒来,四肢一时发热的厉害,却动弹不得。急喘数次后,才起得了床去找大师兄。
我还未走到大师兄房间,便见一芳急急跟着大师兄身后从房间出来。
“大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元君?”
“元君师叔,早”
“是不是船月堂出事了?!”
大师兄微讶,“元君如何得知?”
我急道“他出什么事了?”
一芳道“元君师叔,我去寻那些偷猎者时,发现那些人已经被扒了皮,挂在了六里庄外的墙上”
“...”
“连带着,之前被咬死的偷猎者也...”一芳一脸肃穆道。
“那,船月堂呢?”
“他,自戕了。”
“什、什么...”
我顿时感觉身体一沉,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坠入地下。
一芳欲言又止道“他化回了原型,尸首还在那儿,是朝着东边的方向离开的。师尊,该如何处理?”
大师兄叹了口气,“好好为他念几遍往生咒,再以火化送走。”
我道“船月堂的妖丹呢?”
一芳拿出了一颗泛着翠色淡光的圆珠递给我。
我颤着手接过,心里五味杂陈,“大师兄,船月堂的后事拜托你了...我有些事要做,就先走一步”
大师兄担忧的看着我,然后轻叹了一口气才道“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