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的主人是个快秃顶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银框眼镜,脸上笑意满满,一脸的人畜无害,个头不高,身材肥胖,从他浑厚的声音中能听得出中气很足。
罗丰抬眼撇了一下那人,却也不加理睬,只低头对两个小孩说:“大胖,二丫,你们先回家吧,明天再过来玩啊!”
门口那人也不客气,主动走了进来,和大胖二丫擦身而过时,两个小鬼还偷偷在后面冲他做鬼脸,似乎是不太喜欢这个人。
“罗丰啊,我上次和你说的事准备了没有啊?”那人一边走到罗丰边上坐下一边问他。
罗丰显然也是很不喜欢这个人,不耐烦道:“又什么好准备的,我压根没打算参加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考试!”
“罗丰,凭你的资历,只要带着证件去我们宗教管理局办办手续,看看道经就能拿证了,很方便的,你如果不办,我们就要收回这个道观,你也没有权力再住在这里了,何必这样呢!”那胖子有些着急道。
罗丰却不以为意:“这道观是我师傅的师傅留给他,他又留给我的,你有什么资格收回!”
“这道观的土地又不是你师傅的,你们只是有居住权,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做,连居住权都没有了,我让你去考试也是为了你好!”胖子语重心长的劝罗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如意算盘,你让我去考试,然后被你们管理,再把道观改成景点好挣钱是吧?以前我师傅好说话,每年还给你交钱,我可没他老人家那么好说话!出去出去出去!”罗丰一边说一边把那胖子往外推。
那胖子被他推得连连后退,还是不停劝说他:“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我这是为你好啊,你师傅交的钱都是政策规定的,你怎么……”话没说完,就被罗丰推到门口,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着退了出去,大门猛地关上差点砸到了他的眼镜上,还没说完的“不识好歹”四个字也被关在了门外。
罗丰其实心里也明白那胖子说的都是对的,可他心里就觉得道观是师傅的,要把这原本属于师傅的道观交出去,罗丰实在做不到,毕竟这也算是师傅留给他的遗物了,怎么样他也要守护好。等了片刻见门外没了动静,罗丰趴到门缝上向外看去,确定那胖子确实走了,便拎起小背篓锁了门往后山走去。
罗丰这个道观所处的M市,是在M国北方一个边缘地区,面积不大,是一个的农业小城。正值四月初春,万物刚刚复苏,城里的劳动力几乎都下地农耕了,只留下了老人孩子在家留守,还有的便是些没有田地开着各种店铺的商家。
罗丰是他师傅二十多年前捡的弃婴,一直和师傅相依为命,直到三年前师傅仙逝,罗丰才开始独立生活。以前师傅在的时候,两人在道观后面种种菜,闲时上山采些药材卖钱,偶尔还替人家做做法事看看风水什么的,日子过的也还不错。自从师傅死后,以罗丰的资历,基本就接不到做法事看风水这种活了,唯一的收入便只有上山采药。
幸好这几年城里人开始注重养生,山上的野菜一下成为了收购站的新贵,有的野菜甚至能卖到近百元一斤,这让罗丰拮据的生活有了很大好转,不过,如此高的收益,其他人也不会眼巴巴的看着,每到这时,一些在家闲着的老人也都成群结队的到山脚下去采摘。
罗丰自然不会去与她们争抢,从小师傅便带他练了一些基本功夫,不说多能打吧,身体素质总是比常人要好的多,山脚下一些好采摘的地方,罗丰都会留给那些老人,自己则去到更远的深山里,那里因为常年没什么人活动,植物长势都很好,野菜药材也更多,每次去都会满载而归。
整个M城背山而建,道观本就在城市的角落里,离那山极近,不一会就到了山脚下。他一路边采边走,又走了两个小时不到,就来到了人烟罕至的深山里。
采着采着,罗丰抬头擦汗时突然看到上面的山崖上有一棵特别的植物,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那是一株人参,以前师傅带着他采过不少次,所以罗丰一眼就认了出来,这玩意要是品相好点,又可以过一段吃喝不愁的日子了!罗丰如此想着,立刻朝那株人参走去。
那地方有点难过去,不仅陡峭,还是靠近悬崖的一侧,罗丰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并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只好从比较平缓的另一面先爬到山顶,再从上面爬下去采,虽然不是很好操作,但也难不倒他。
想着便做,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山顶,往下一看,那人参离山顶大概二十多米的距离,以罗丰的身手爬下去再上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不过再往下看,就是离地面几百米的峭壁了,这要是一不小心滚下去,小命可就玩完了,想到这里,罗丰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机会往往是与风险并存的,看着那株人参,罗丰咬牙决定要铤而走险搏一搏,深呼吸定了定神,又活动了一下四肢,便行动起来,只见他双手反扒住山顶边缘,慢慢把身体放了下来,脚在下面摸索着找到了一个落脚点,试探了一下结实程度,确定安全后手又向下摸到一个山壁石块凸起,还是小心翼翼的先试了是否安全,脚才继续往下探去,就这样一步一步的爬了十多米,眼看着人参近在眼前,罗丰也不心急,打算在原地休息片刻再继续爬。
山间的过堂风十分寒冷,额头上的汗瞬间就被吹干,热气消退后很快身体便冷了下来,低头看去,身子有些微微发抖,也不知是寒意还是恐惧感,甩了甩头,稳定了心神,罗丰给自己打了打气继续往下。刚一动,脚下的石块突然承受不住掉了下去,大意了!一刹那间罗丰心中涌起的全是这个念头,身体还是很快做出反应,双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把着山壁石块,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手中的石块也因为受力过大从山上脱落了,罗丰一下便贴着山壁往下滑去,慌乱间双手还在乱扣着,希望能再够到一个凸起,好让自己下落的身体停住。
可惜,天不遂人愿。清明时节雨纷纷啊,最近刚下过雨,越往下的石壁越是湿滑,罗丰的手一次次的扣进石缝中,又一次次的脱手。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几秒的功夫,罗丰已经滑完了和山体接触的部分,开始了单纯的自由落体!
绝望,此时的罗丰心中满是绝望,然后开始懊悔,为自己刚才的不理智后悔不已!可一切都完了,他就这么往下掉落着。十秒后,他就会成为一摊烂泥,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一刻他的思绪很混乱,一会儿想着会不会有一直大雕飞过救了自己,一会儿想着其实这只是一场梦,马上就会醒了,一会儿又想着如果被大胖二丫知道自己死的这么笨,肯定会笑话他的。这些想法如同幻灯片一般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而他最后定格的想法是:师傅,我对不起你,没能好好的活下去,没能好好得守着道观,等我见到你,你再狠狠地骂我吧!
黑暗,罗丰感觉自己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这就是死亡吗?似乎并不疼,是因为死的太快了感觉不到吗?罗丰不知道,意识停留在了这一刻。从此后,人间便再也没了他,一切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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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我死了吗?”不知过了多久,罗丰睁开了眼睛:“我没死吗?怎么一点感觉不到疼?”罗丰自言自语道。
“别想啦!你死了,死的透透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罗丰眼前逐渐清晰了起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昏暗的环境中,模糊地看见前面有一个人影,刚才回答他的,就是这个人。自己正缓慢的跟着他走在一条石头小路上,路的两边全是水,反而更像是走在桥上,如果那还能叫“走”的话。因为在外人的视角看去,罗丰完全是漂浮着在前进,不过他自己似乎还没发现这件事。
“我死了?那这里是哪儿?看着不像是天堂啊,我果然还是下了地狱!”罗丰有些不知所云,胡乱地说着。
前面那人回过头来看向他:“这还不是地狱,是阴间,等我带你去了鬼判殿定了罪才会送你去地狱,你先不要着急,路还很长。”
罗丰看着那人,只见他一头及腰长发随意披在身后,杂而不乱,样貌平平却十分清秀,煞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不过刚才话语中的一丝戏谑意味,倒是和这脸显得格格不入。
罗丰满是疑问,便问那人:“你是谁?这里是哪里?我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那人回答:“你问题挺多啊!我是地府的鬼差,是你的引渡人,这里是阴间,我们现在走的是黄泉路,你已经死了,我要带你去鬼判殿接收审判。”
这人还挺健谈,罗丰心想,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先打听一下情况再说:“这位英俊的差大哥,小弟初来乍到,麻烦大哥给小弟介绍一下这的情况,好让小弟了解了解!”
罗丰的适应能力极强,似乎已经忘记自己死亡的事实,把人间的一切都抛之脑后了。
那鬼差很受用,说话客气了很多:“哎呀,你还挺会说话嘛,我叫何九尘,工号00043,这么多年没有遇到你这么有眼光的人了,我就和你说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