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娣跟着父母踏上了去县城的路。尽管田园上是一片欢歌笑语,尽管周围的山是多么葱绿,尽管路边的水塘倒影着蓝天白云,天娣也无心顾及,愁绪万千。几天没见有水,她现时的心是痒痒的,总感觉心里回荡着一股爱的滋味,但好像又失去了什么。倘若作个前后对比,她内心的苦恼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在脸庞上——灰暗,美丽的脸容也随之飘然而逝。
此时的天娣已经到了县城,跟在父母身后,进入了一间平房。这是她父亲的单间宿舍。
天娣肩上挎着一大包行李站着,眼睛有点疲倦的感觉,脸上露出愁绪。天娣妈叫女儿放下行李,并搬来一张凳子叫女儿坐。不知是天娣没有听到,还是对这里有点陌生,反正她不想坐,不愿放下行李。看她的神情,好像是对自己的选择有点后悔。小顷,天娣靠近母亲身边,一本正经的说她不想嫁给顾宗仁,不想来县城工作,要求返回去同有水登记。母亲没想到女儿来到了县城还打退堂鼓,不由打了个寒噤,她忙搂抱住女儿,“你不是说为了我们家庭的完整吗?”
“我,我……”
母亲抓住女儿的手,说女儿还年轻,还不懂人世间的事,做人有时候要受一点委屈,才会换来更好的明天。她还说,其实你爸也很疼爱你,那年你得了破伤风,是你爸四处借钱给你治病才挽救了你的生命。
天娣甩开母亲搭过来的手,背过墙去,她对母亲动不动就旧事重提很反感。如果说救她一命的人是父亲,她不接受,至少另一半功劳有有水的一份。蓦地,一道形似有水身影的物体在灯光的反射下定格在墙壁上,并泊住了天娣的眼睛,因触景生情,她突然掩脸哭了起来。从眼眶涌出的两行泪水透过手指缝隙,宛若山涧两支并驾齐驱的泉水,直泻而下。流泻出来的泪水,又似咸,又似淡,又似苦涩,让她一时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
当窗外的月亮被一层流云覆盖后,天娣越想越觉得自己导演了一场闹剧,而这场闹剧是多么的荒唐、可笑。荒唐过后,可笑过后,她不得不埋怨有水为什么不主动过来找她,或许可以争取到她不愿意去挽救家庭危机,或许可以争取到她不答应嫁给顾宗仁。她承认自己背叛了有水,但来县城工作不是她的意思;她承认自己以前崇拜五彩缤纷的县城,梦想着有一天能成为大都市的一分子,然后凭着自己有沉鱼落雁之貌去选择一个有钱人或者有权者,成为一个阔绰的少奶奶或官太太。但自从对有水产生了爱慕之后,这种崇拜之情,这种享受荣华富贵的想法,已经在她心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者已经被乡间的溪水洗涤得洁白无暇,变成了无怨无悔的沙子。事实上,从她确定爱上了有水那天起,她心里就暗暗发誓要扎根塘坑村,要做一个响当当的桔农,要把学到的知识运用到建设家园中去。正是这种信念在背后支撑着她,她才心甘情愿把自己的终生幸福交给有水。然而,父母闹离婚的僵局场面将她的纯真理想彻底打破了,砸碎了,以至她在有水面前许下的诺言,如同地面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得一干二净。
但她不否认,那天是她跪在父母面前哭着哀求他们别离婚,是她主动提出将自己的青春交给顾宗仁。不过,她当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咬着舌苔说的,被咬伤的舌苔涌出了血,鲜红的血在口腔内流淌着,是她悄悄的把鲜血咽回肚子里。就在来县城的路上,她的舌苔还在剧烈地疼痛着,她不断喃喃道:我的妈呀爸呀,你们真的忍心让女儿嫁给一个毫无感情的人吗?你们真的相信女儿肯将那块未开垦的芳草地交给顾宗仁开发吗?天娣发出这样的声音,无非是想争取父母撤销在顾宗仁面前的口头承诺,让她自由地返回到有水的怀抱。然而,可恨的是,父母竟然无动于衷,就连犹豫的痕迹也没有在脸上划过。
为了保住老古的铁饭碗,为了不让老古受牢狱之灾,天娣妈极力安慰女儿,说哪个不是先结婚后培养感情的?我和你爸当年不也是这样过来的?
毫无新鲜感的话语让天娣听起来有点反感,因反感而觉得难受,因难受,她不顾一切“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声如雷,穿破窗户,响彻云霄。
母亲目视着女儿以泪冼面的脸蛋,蓦然搂抱住女儿,脸贴着脸。她的眼睛不知何时也挤出了泪水,与女儿的泪混淆在一起。
老古望着母女俩伤心的样子,也忍不住溢出了泪。除了天娣那次病危之外,这是他第二次流泪。他走近窗前,眨着湿润的眼睛无可奈何地望着漆黑的夜空,思索了良久,慢慢回转身,搭住女儿的肩膀,说孩子,你要理解爸的难处啊,只因为爸是个干部,是个党员,你就别哭啦,相信有水懂得什么叫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