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风强忍着自己肚子上的剧痛，一双灰白色的眼睛像苍白的匕首一样紧紧盯着面前的这个女人，从地上抬起头来，周围到处都是尸体，而这一次的他就算是要死，也不想和上次一样闭上眼睛，任人宰割了。
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怒不可遏，渴望复仇的战士了，除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以外，他又有了更为重要的理由——他又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家人，以及整个世界之中的一切！而这一切的根源又是因为自己面前的这个“组织”的女人，虽然他也知道这个“组织”不会放过他，可为什么偏偏又是绛娘，又是这个让自己伤透了心的女人，这个“组织”难道就不能派个至少和她无关的人来杀死自己么？他为什么还要面对这个过去的阴影？这个无法遗忘的痛苦？这个两面三刀的女人呢？
苦风知道，她就是那个决意杀死自己的罪魁祸首，她就是自己在原木客栈里看到的那个赤身裸体的黑发女人，她就是在自己身旁所有尸体的死亡根源！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的心里除了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的命运以外，就是这个无法饶恕的女人。苦风伸手一摸，找到了之前从自己手中脱落的剑柄。
其实，说句公道话，他早就该怀疑那些帝国军人的真实意图了，就算帝国再怎么需要兵员，就算蛮族大军已经来到了赤城脚下，也不至于在蛮族部落的铁蹄还没有真正踏上帝国领地的时候就如此不择手段，杀鸡取卵，深入荒野之中的小村落抓人，而且即便真是如此，当这个村落里面的人们已经彻底屈服，为求自保不惜出卖自己的亲人的时候，他们还动手杀死了苦风的父亲，这明显就是在逼苦风出来！苦风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剑柄，随时准备动手了，而绛娘却微笑着，手里拿着那个苦风一直带在身边的黑色的盒子递给他。
这一次，她又要怎么玩弄自己？虽然因为自己肚子上的伤口，苦风还爬不起来，但他已经抬起了手中的剑。
可是，绛娘却弯下了身子，走到了他的身旁坐下，如果苦风想要报仇的话就是现在！就在这一瞬间他不顾自己肚子上的伤口被撕裂的风险，另一只手猛一撑地，拼命坐了起来，一剑就砍了过去，而绛娘却并不躲闪，只是用自己的左手挡下剑来，当的一声，没想到她的手指居然比这钢铁铸就的剑身还要坚硬，苦风手中的剑都被震掉了，而他的肚子也被这一下重新撕裂，让在一瞬间他无法动弹，苦风惨叫一声，看来他是报不了仇了，他只好圆睁着自己的一双灰白色的眼睛，倒了下去，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命运！可是，她依然是那个温柔平静的语气，“小家伙。”
“你闭嘴！快点动手吧！”苦风的一双苍白无力的眼睛看着头顶之上的一片星光，终于流下了一滴眼泪。
“小家伙。”见了苦风的这幅模样，她居然微微的笑了，还是一副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苦风的额头。
“滚开！就是你害死了我的父母，还连累了这么多人，现在又打算做什么？”苦风又一次挣扎着坐了起来，用自己的脑袋撞上了绛娘的额头，重新握紧了剑。
“你听我说。”
“不，是你听我说！今天我就是要死，也得拉上你一起走！”
可是绛娘却扑了上来，一只手紧紧摁住了苦风拿剑的手，另一只手捂住苦风大骂不止的嘴，用自己的身体把苦风压在身下。
“他们还没走远。”
这就是胡扯！他们能是谁？难道绛娘自己不是“组织”的一员么？苦风继续挣扎，但无奈自己肚子上的伤口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已经开始往外渗血了，而他又这么被绛娘压着，稍一用力就剧痛难忍，苦风也只好暂时平静下来，和绛娘一起仔细的听，可过了好久，周围依然安静的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看来那些所谓的人并不存在，一想到绛娘还在今天午后的时候装成一个老婆婆来对他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废话，苦风就重新下定了决心，他已经准备好再次动手了，正当苦风用另一只手从地上摸到另一把剑的时候，从二人的脚的方向传来了一群人整齐的脚步声。
“这个村子里的人难道都是傻子？”一个嗓音尖利的人说道，“居然敢就这样反抗我，还杀了我们的几个士兵。”
“谁知道。”另一个浑厚深沉的声音答道，“反正我们已经得到了几颗眼睛灰白的脑袋，可以交差了。”
苦风听了这话，心里自然痛如刀绞，他当然知道这几颗眼睛灰白的脑袋都是谁，但是他也明白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不是一群人的对手，现在也只能尽量一动不动的让绛娘趴在自己身上，就连伤口上的剧痛也被暂时放在一旁。
“但是我上头的人说，更上面的人要的是个眼睛灰白的小伙子。我们找了这几个老头子脑袋怎么交差呢？”那个嗓音尖利的人继续说道，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走到了苦风的旁边，原来是一个十几个人的小队点着火把，排成两列，依次走来，而在队伍后面并排交谈的那两人就是管理这个小队的长官，一个人身材高大粗壮，挺着自己的肚子，手里提着一柄顶端包着牛皮的单手锤，这就是苦风在空地中央的大梨树下见到的那个长官，而另一个人皮肤黝黑，身材瘦小，脸上留着一道八字胡，背上背着一把短弓。一行人走到那颗大梨树下面停了下来，那个身材高大的人这才答道。
“就是因为不能交差，长官您才专门让我们回来，翻翻地上的尸体对吧？”
接着，二人聊着这么瘆人的话题，居然大笑起来。
完了，苦风就知道他们就是在找他，而且这些人虽然穿了一身帝国的军服，行动起来也和帝国的军队一样有模有样，但是却是为了那个“组织”工作的，他们口中的“更上面的人”难道就是“组织”么？苦风见识过“组织”的手段，而且他的身上还躺着一个组织的成员，现在他肚子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思考这件事情，束手无策了！可是，这群士兵已经分散开来，四处翻看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了，他们找到他和绛娘只是时间问题，而就算绛娘有天大的本事，也站在自己这边，也不能毫发无伤的同时干掉这么多人。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苦风悄悄地握住了剑柄，一个士兵已经抬脚踹开了躺在自己身上的绛娘，于是苦风眯上了自己的眼睛，稍稍抬起头来，准备与他同归于尽了。
可是，就在这个瞬间，绛娘突然换回了那张老婆婆的脸，在他的耳边悄悄说道：“别动。”苦风自然不愿意相信绛娘的话，他已经稍微抬起了剑，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士兵居然直起身子，骂了一句，就这样走开了。苦风瞬间就松了一口气，幸好周围的人都在翻动地上的尸体，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苦风并不知道，绛娘在给他疗伤的时候，就给他换了一身帝国军人的衣甲，而且用地上混合了凝血的泥土抹了他一脸，这才让他逃过一劫，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一个士兵大声叫了起来，周围的士兵闻声都赶了过去，苦风趁人不注意也扭过头来，眯着双眼看向了那个方向。
“这里有一个灰白色眼睛的女娃子。”那个士兵叫到。
难道是自己的妹妹？说不定她还活着，虽然她倒地的位置和自己父亲倒下来的地方有一定距离，苦风不由得伸直了脖子，但他的视线还是被人群挡住了，他想要爬起来挪个地方，好找个角度看清楚，旁边儿的绛娘却拼命的对他使眼色，同时握住了他的手，而他已经不由自主的睁开了自己的双眼，另一只手扶住地面，脖子拼命往那个方向伸去了，却听那个身材高大的长官说道，“她的脑袋太小，就算我们用刀子划模糊了她的脸，这个样子也不好交差。”
可是，苦风还来不及高兴，那个个头矮小的长官却揪住了那个女孩的头发，仔细看着她的脸，把她提了起来刺耳的大笑着，“这个女人如果还活着的话，我也好歹有点事干。”
其余的士兵听了这话也哈哈大笑起来，苦风不由得攥紧了自己的握住绛娘的手，却发现她的手指居然还有比刀剑还锋利的东西，怪不得她能用手挡剑，而且割破了他自己的手指。
这群士兵闹够了，就被两个长官赶着继续翻检尸体，身材瘦小的那个长官还亲自带着几个士兵挨家挨户的搜索，摔锅砸碗，牵牛缚鸡，反正这个村庄对于帝国来说分文不值，肯定不会留一个活口，至于说要抓够十个壮丁的借口，帝国的北方军队就算需要士兵，也不至于到这种南方的小村落里挨家挨户的抓人，苦风只好躺在地上，就算自己的腿麻了也得咬住舌头坚持住，任由周围的人在他的身边翻看每一个人的眼睛，而那个身材高大的人依然坐在那个女孩子的尸体旁边，一边检查她的眼睛，一边让几个士兵把所有男人的头都割下来。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天色已经快要亮了，苦风也开始感觉疲惫，而他肚子上的伤口虽然不再往外渗血，但是越来越疼了，身材高大的那个长官命令手下的人将所有的尸体在树下堆成一堆。自然也把绛娘和苦风也搬了起来，绛娘居然真的可以和具尸体一样可以随着搬运自己的士兵的动作的节奏晃动，而苦风的动作就显得有点僵硬，幸亏这些人都忙了整整一个晚上，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而在苦风的面前，那个小个子的长官已经偷偷睡了一觉，带着手下的几个人回来了，这两个长官又开始了交谈，“我们得找点柴草，把这一堆尸体烧了。”个头高大的那人说道。
然而，个头矮小的这人才是这个小队的真正领导者，他听了这话，抬脚就踹了这一堆尸体一下，苦风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滚了下来，而他这才说道：“管他们干嘛，而且你还割了那么多脑袋，我们直接把几个脑袋用木桩插在村口，然后托人写个有山贼的报告就行了。”
“可是。”他的副手补充到，“要是事后长官怪罪下来，我们要就这么走了，也不好交代吧。”
“你担心这么多事情干嘛，我们刚才不是搜到了一个黑色的盒子，里面放着一把雕刻着一滴鲜血的匕首么？上面肯定还会赏我们的。”长官说道，苦风听了心里吃了一惊，没想到那个盒子里面装的居然是自己最重要的匕首，本来以为早就丢了呢，而他居然已经把它带在身边一个多月了，却因为绛娘的事情一直没有打开。
接着，身材高大的人从地上捡起了一颗脑袋，继续说到，“我是想找一颗男人脑袋，然后把里面的眼睛用那个女娃的换了。”苦风听了这话，慌忙睁开了眼睛，却突然发现那个白色眼睛的尸体，居然不是自己的妹妹。
看来还有希望，苦风这才放下心来，难道这个村落里还有许多白色眼睛的人么？为什么之前他都没有注意到。个头瘦小的长官继续说道，“有了这个匕首，其实也就能交差了。”
他的副手还想继续反驳，但他们手下的这群士兵已经牵着掳掠来的牛，把粮食和鸡鸭都绑在牛背上，准备离开了。苦风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而他们没有决定把这堆尸体烧掉，却也四处举着燃烧的火把放起火来，那几头牛看到了火光有点儿受惊，被这一行人赶着走了。苦风终于可以挣扎着起来了，但是在他上面的绛娘还是不让自己动，苦风却已经受够了她，用力一撑，却发现自己被这么多具尸体压着，靠着受伤了的腹部也确实动弹不得，只好又等了一会儿，而那个身材高大的军官居然又折了回来，丢了一把火到尸体堆上，也不能再等了！周围的火已经成势，苦风甚至都能在一片浓烟之中闻到家家的院子中间被烧着的梨树和梨果的甜味，苦风上面的一些尸体已经被火烧的往下滴油了，如果再过一会儿的话，也许连绛娘也要烧着了，苦风这才终于感觉了上面传来的一阵响动，绛娘已经从尸体中爬了出来，一具一具的搬开，准备把苦风挖出来了。
没过多久，苦风就看到了在一头灰白色假发下面的绛娘的脸，但是她的眼睛居然也和自己一样是灰白色的，不知道她又是怎么弄的。绛娘看到了苦风，开口就说道，“相信我，和我一起去找那柄匕首。”
苦风自然将信将疑，绛娘之前就是救了自己之后再找机会害了自己，而且今天又发现了绛娘有这种变脸的本事，面对这种人同样的当他又怎么会上两次？可是他还是伸出了手，让绛娘把自己拉了出来，却不说话。
周围的火已经很大了，不时传来屋梁塌陷的声音，绛娘四处一望，发现火势已经将二人完全包围，于是用左手猛的扯住了苦风的手，拉着就跑了起来。
而对于苦风来说，没想到绛娘的左手居然如此有力，完全挣扎不得。他的嘴里却不停，把绛娘用自己知道的最肮脏的语言骂了个遍。
这个村落的大路并不是笔直的，绛娘拉着苦风来到火焰边缘的时候才看到了向右拐过去的路，连忙钻入其中，四周燃烧着的木头栅栏和门板不断倒下，却都被绛娘手里拿着的一根木棍拨开，落在二人身旁，好不容易跑了出去，看到了村口插在木桩之上的三个脑袋，绛娘才放慢脚步，却还拉着苦风的手，一直到村口拐弯处到的大榆树才停下来。
“听着，我们要回到南原城中，然后在夜里把你的匕首偷回来。”脱离了火海之后，绛娘才松开了苦风的手，转过身来说道。
苦风听了这话，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绛娘到底想怎样呢？现在终于逃离了危险，他才真正意识到了面前的这个女人的恐怖，难道这个加入了“组织”的神秘女人会为了自己做到这个地步么？他打死也不愿意相信，很可能她在自己小的时候就是这个“组织”的一员了，现在自己所知的关于她的一切一切都是谎言。
绛娘看苦风并不说话，居然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从自己的身上拿出了一柄匕首，“我知道你认为我是组织的一员，如果你实在不能相信我，就杀了我吧。”
苦风又往后退了一步，绛娘的身手他又不是没有见过，很可能比那个车夫还厉害呢，虽然绛娘嘴上是这么说，但是在苦风早已被刚才见识的一切和在南原城中的经历击垮的脑海之中，他看到的就是这个身手矫健，可以换脸，两面三刀的“组织”的刺客，居然在自己的面前拔出了匕首。
可是，面前的绛娘又闭上了眼睛，扯下了头上的灰白色的假发，睁开了自己棕色的，温和眼睛看着苦风，大声吼道，“小家伙，已经没有时间了！你为什么还不相信我！”说着，她的未施脂粉的，苍白的脸上已经满面泪痕。
苦风见状，不知道是被感动了，还是只是被突然的这一下给吓到了，终于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疲惫，两腿一软，倒了下去，绛娘以为苦风肚子上的伤口复发了，慌忙丢掉了匕首，跳了过来，却被苦风一把推开，“你就不能让我走么？”他的声音异常冰冷。因为他被绛娘这么一拉，就回想起了过去的一切，已经冷静了下来。
但是，绛娘却伸开了双臂，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就把苦风抱在了怀里，苦风想要推开，却闻到了她的一头红发上面的玫瑰香味，感觉到了她的身体传来的那种熟悉的温暖，而且，她居然在自己的耳边说道：“我已经离开了组织，因为你才是我的归宿。”
苦风听了这话，一把推开绛娘，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一切，但是他却听到了自己最想要听到的话，他的家人已经死了，如果绛娘能像自己的心灵最深处的那个女人一样的回来的话，也许就是现在的他最渴望的事情。
这一次，是苦风主动向前，紧紧的抱住了绛娘。
二人拥抱良久，头顶金色的榆叶像温暖的阳光一样在早晨的秋风的吹拂下徐徐落下，洒在他们的缠在一起的头发和身体，和周围的地面上，他们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两个人了。
“那么，我们该怎么走呢？”过了好久，苦风这才说道。
村落里的大火已经逐渐平息，苦风还能闻到阵阵梨花的香味，这种甜腻而充满死亡的味道充斥着周围的空气，仿佛那一切都没有发生，只不过是春残凋零，落花满地而已。
苦风被这一切都呆住了，迷惑的看着绛娘，绛娘却并没有回答，只是松开了他的身体，一双白嫩的手扶住他的肩膀。
“跟着我走就好，小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