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苦风终于醒来,自己全身无力,马车还在路上,被大路上的石板摇晃着,面前的油灯已经熄了,顺着从窗板缝隙洒进来的月光,苦风坐了起来,看到了躺在自己面前的绛娘。
绛娘穿着一身浅色的衣服,盖着一条深色的毯子躺在前面的几个大箱子上面,把自己的小榻让给了苦风。她的一头深红色的头发在月光之下看起来和苦风的黑发很像,她侧身躺着,毯子上面的流苏划过她的胸口,顺着腰部和大腿的曲线一直往后延伸,露出她白色的脚面,苦风想起了那个有关绛娘的,让自己的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的梦,耳朵有点发烫。绛娘的身体轻摇着,她的脸看起来有点点红晕,闭上的眼睛和弯弯的睫毛,她高挑的鼻子,隐藏在衣袖下面的小嘴,一头松散的红发披散开来,还有那阵阵的诱人玫瑰香气,苦风一时失了神,走了过去,伸出了自己的手。
然后,另一只手就打了自己一巴掌。虽然绛娘总是让他把自己当作一个大姐姐来看,而且绛娘也不是那种完全触碰不得的高贵小姐,但是绛娘对于苦风来说,有点像自己因为难产而死去的母亲。
没错,自从记忆以来,就是绛娘在照顾自己。但是,究竟自己是怎么重新回到绛娘身边,绛娘又是怎么获得了这辆马车呢,苦风并不知道,在这几天的旅途中,他一直都是昏沉沉的,现在才终于清醒过来。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借着这么一点月光,就能清晰的看到马车里面的一切。
刚才自己差点就对绛娘做的事情,一定是幻觉。
苦风知道,一定不是绛娘背叛了他,让自己失忆的。但是在他的心里一直有种感觉,自己一定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也许曾经经历过失忆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不知道自己缺少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有的时候甚至连自己的情感都忘记了,自己心中,自己的脑海,一切都是茫茫一片,空白但是平静,就算是可以记忆起来的事情,也变成了老旧的照片,泛黄,割裂,碎片,而遥远。就是感觉哪里不对劲!虽然记忆本身就是碎片的,不规则的,不讲道理的,蛮横无理的,很多人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小时候的长相,需要借助照片或者画像的帮助才能淡然一笑。但是有些东西,有些时候,就算那段时间让自己失望的痛苦不堪,平淡的味如嚼蜡,快乐到被幸福融化!甚至就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发生的也没有关系,它们总是会在你的心灵之中保存下来,丢在记忆的车轮下,被另一个自我遇见,在梦里告诉你,让你恍如隔世,心心念念,整日也不能忘怀。但是这几天,苦风的梦境里面出现的却都是自己小时候的事,他没有看到自己长大的样子,甚至没有看到自己是怎么长大的,另一个自我居然还认为他是个九岁的小孩子,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现在,他闭上了眼睛,只能看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那个夜晚,绛娘手中捏着一个黄铜铃铛,裹在襁褓里面的小小的苦风转动灰白泛黑的小眼睛,在被擦的光亮如镜的铃铛表面看到了一个弯弯曲曲的,奇奇怪怪的小胖脸,苦风第一次注意到了,那就是他自己,这真到是生命的奇迹,人类的灵魂,世界上最伟大的发现!他的小小心中瞬间涌起一阵狂喜,因为他看到了自己,认识了自己,这就是自己,自己就是那个奇奇怪怪的小胖脸,自己正在大张着没有牙齿的小嘴巴,对着铃铛外面的自己微笑呢!
还有,就是那场大火,那场让苦风和绛娘分别的大火。以及那些关于绛娘的,羞红了脸的梦。
在九年前的那场大火之后,苦风和绛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为什么自己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自己的手背上,胸口上,背后以及腿上都有一道又一道的伤疤,而且,当自己握紧拳头的时候,能感觉到全身的筋肉硬邦邦的,充满力量和线条,他的手指粗糙,双臂有力,当他站了起来,发现自己要比这个狭窄的车厢还要高出许多。这一切完全都对不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从一个从小在回雁鲂上长大,只知道躲在墙角里面哭的孤儿,他是怎么变成一个比最强壮的渔夫还要强壮的少年呢?
苦风完全想不起来,这种记忆和现实的冲突让他头脑发昏,一股剧烈的疼痛直冲头顶,他现在只好重新坐了下来,已经睡了好多天了,现在虽然是半夜,不觉得困也正常,但是他也不想吵醒绛娘,尤其是自己的耳朵还因为那些不可描述而红着呢!马车摇摇晃晃,绛娘身上盖的毯子又滑下去了一点,苦风这才发现绛娘身上只穿着这么一件衣服,似乎自己就算闭上眼睛都能透过月光,看到别的什么了。可恶!苦风打了自己一巴掌,绛娘动了动,幸亏没有被吵醒。还是找点东西吃吧,换换脑子,而且吃了以后好睡觉,苦风四处一望,发现周围的架子上面挂着许多口袋,应该是为了方便拿吧,也许里面会有什么可吃的东西,苦风深出手来,从一边架子上面依次取下来了几个袋子,轻轻的,一个一个放到床上,站起来弯腰低头,这么小心的走来走去,连续撞上车厢顶部好几次,搞得他有点头晕。面前第一个是白色的袋子,也许有点发黄,袋子里面装的是有股酸味的苹果,又小又干瘪,看起来已经放了好多天了,而且咬起来会有声音,算了吧。第二个袋子里装的是干的炒面,苦风小的时候曾经吃过,这种炒面又干又涩,只能充饥,如果没有水的话根本咽不下去。第三个袋子拿起来就能闻到一股猪油的味道,里面装的是腌制的猪肉,终于找到了。苦风有点兴奋,继续翻找,没多久就给自己准备一份大餐。
两块猪肉,一个撕了一半的烙饼,上面的痕迹不知道是牙印还是直接用手掰的,三个红红的小洋葱,还有整整一个皮袋的黄酒。苦风饿坏了,把那些袋子都堆在床尾,自己就着床头钉在地板上的一个小柜子吃东西,他下意识的顺着黄酒一点一点的嚼,就像一个穷人家的小孩子一样在黑暗中偷吃,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在吃的时候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
马车开始爬上一个小坡,苦风感觉自己被推得往后一倒,靠上了板壁,外面传来一声闷响,吓得苦风把半张饼子掉掉了地上。抬头一看,幸好绛娘却还好好的躺着,一条光滑的腿从毯子下面伸了出来,翘着脚尖,苦风连忙低了头,幸亏她还没醒,只是她身上的毯子又往下滑了一点。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想法呢?于是苦风闭上了眼睛,像狗啃骨头一样的用牙咬着干瘪的猪肉,又咸又香的肉油在他的嘴里爆开,刺激着他的味蕾和口水,一股快感顺着他的脚趾直冲舌尖,在他的脑门里面撞的嗡嗡的响,让肚皮空空的苦风口水直流,两只眼睛都不转了,现在就算绛娘身上的毯子完全滑到地上去了,他都看不见了。
猪肉太香了,再灌进来一口黄酒,柔软的酒糟配合着猪肉的香味!苦风不禁得意忘形,一不小心,居然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苦风没有叫出声,绛娘也没有醒来。只是自己居然这么倒霉,像个偷嘴吃的孩子。可是自己为什么要躲着藏着的吃呢,绛娘从来没有骂过他,除了偶尔拿个绣球欺负自己以外,她一直都在保护自己。在烟雨江的回雁鲂上,谁会在乎一个又瘦又小,又失去了母亲的小男孩呢?
苦风的耳朵还是红的。
一大口猪肉终于咽了下去,苦风舔了舔自己的舌头,把手指伸进嘴里摸了摸,发现自己只是把侧面咬破了一点,现在自己满嘴的肉香,也并没有那么疼。幸好,苦风松了一口气,拿起一个洋葱,剥掉表面干掉了的皮,放入嘴中。
咔嚓一声,洋葱的辛辣刺激到了他的眼睛,而正在这个时候,马车的背后传来一声闷响,绛娘的眉头皱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她还是被吵醒了,而且闻到了洋葱的味道,一只手抬起来掩住了鼻子,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臂,扶起头来看着苦风,她那一半疲惫一半无奈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尿了床却还捂着被子睡觉的孩子。
苦风手里的洋葱滚到一边。因为绛娘一开口,他的脸和耳朵就已经烫的烧着了。
“小家伙,那洋葱和其它的东西,是给马吃的。”说着她的脸一红,低了头,“就算不给马吃,我这里的洋葱也不是给小孩子吃的。”
完蛋,苦风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些洋葱被绛娘带在身边,想想也知道是做什么的!苦风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看哪里了,而绛娘现在居然坐了起来,裹好毯子,但还是露出了一侧的肩膀,这景象在这个时候看起来像什么意思呢?咬了一口的洋葱早已滚到了一边,苦风两只油手绞在一起,面前还放着一块粘着自己牙印的猪肉。
绛娘起身,重新点亮了玻璃油灯,马车已经爬过了坡顶,开始下坡了,所以她靠的很舒服。而苦风却全身都感觉好紧张,不仅仅是因为马车倾斜了,自己感觉有点往绛娘那个方向掉,难道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发红了不成?
但这幅样子绛娘似乎视而不见,她以前也见过这样的男人,也知道苦风小时候就经常脸红,所以她只是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拉起肩膀裹好,然后就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小家伙,拉着旁边的皮带,小心又摔倒了。”她还是这么细致体贴。
“我不是小家伙了,我是苦风。”苦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转移话题,没事找事,反正绛娘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而自己从那个小家伙到少年苦风的这段消失的时光里面,这就是他唯一的记忆。
绛娘听了这话,撅起嘴歪着头看着苦风,突然变成了一个和苦风差不多大的少女,“我还是叫你小家伙吧,苦风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可爱。”
真是的,绛娘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可爱,苦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一头红色短发的少女的影子,现在的他就算是想发脾气,自己全身上下也都红得透了,他只好低了头,拼命克制住自己的语气,这才开口,“就叫我苦风吧,我已经不小了。”
“不要,我还是要叫你小家伙。”绛娘居然又调皮的笑了,她的那双棕色的眼睛和深红色的头发在昏黄的灯光下摇动着,就差故意的摔摔手臂,花枝乱颤了,她为什么偏偏这么想让他靠上去呢?
苦风现在连眼睛都闭上了,像个被大人骂了的孩子,“我就是不想吵醒你,所以才这么偷偷摸摸的。”可是为什么绛娘非要醒来,抓到自己这么尴尬的时候,而且还故意这么可爱呢?绛娘不会已经发现了吧,说不定他在睡梦中已经说了什么,她早就听到了,一想到这里,库房真想一头钻出去让车轮结果了算了。尤其是现在,绛娘看到苦风低了头,居然还走了过来,一只手扶着毯子,一只手摸上了他的额头。
真是要死了,绛娘身上的那股香气!那股淡淡的,却是最为馥郁的玫瑰花香。而绛娘现在又在他的身边张开了自己的小嘴,给苦风的身上又砸了一棒槌。
“小家伙,你就算那么想,我还是起来的呀!”说到这里她扑哧一笑,“再说了,吃的东西挂在另一边,这边除了那袋子酒以外,都是给马吃的。”
看来真的是完蛋了,这就是砸死苦风的最后一个棒槌。九年后的苦风和绛娘的第一次见面,就以苦风被自己的尴尬和羞愧完全吞噬而告终。无论是干瘪的苹果,又有牙印又被撕成两半的烙饼还是红红的小洋葱,都是给马吃的。可是猪肉呢,这是苦风的最后一丝稻草,但是绛娘已经猜透了自己的心思,“猪肉也是要下锅煮了吃的,你也不想想,干成那样,也亏你咬的动呢!”
好吧,这下真的一败涂地,尸骨无存了,苦风彻底缴械投降,就算自己的耳朵已经红成了苹果,从脑袋上掉下来了他也不在乎了,他就只好这么静静的坐着,让绛娘从另一边的袋子里面给自己取出了从路上的客栈里面买的白糖馅的点心,白面溏心的馒头,还有外表粗糙,里面细嫩多汁的熏肉火腿,绛娘走过来坐在他的旁边,一边看着他吃,一边给他讲关于这些食物的事情,就像苦风小时候一样,绛娘总是在吃饭的时候话多不停,害得苦风总是被鱼刺呛到。
就在这个时候,苦风背后的板壁又传来了一声闷响,绛娘也听到了,她缓缓站了起来,看着苦风的眼睛。
“可能外面不只有一辆马车,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说这,绛娘从袖口上解下一根带子,扎好头发。
苦风听了这话自然不想被她留在车里面,毕竟她这么美,又穿成这样,外面还是黑的。
“等等,万一有狼怎么办呢?”苦风没有仔细想,也没有说出自己真正的担忧,他只是想和绛娘一起出去。
苦风这么藏着掖着,绛娘当然不买帐,一边笑一边说,“这里是帝国的东南,除了城市以外,都是田地和村镇,哪里来的狼呢?”
但是苦风还是不放心,万一绛娘受伤了怎么办,万一外面有一群强盗又怎么办,像绛娘这样的人,怎么能在夜里独自下车呢?就算苦风只是个失忆了的少年,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要和你一起去。”
可是绛娘又笑了,“外面有车夫呢,我只是开门问他两句而已,你待在这里吃你的吧。”
说着,绛娘已经裹好了毯子,敲了敲马车前面的壁板,车子就停了下来,绛娘开了门,车夫把她抱了下去,就把门关上了。
苦风一个人被留在车厢里面,车夫和绛娘就在旁边悄声交谈,自己却什么也听不到。虽然绛娘说了不用自己出去,但是苦风还是有点儿担心,也是因为好奇,于是就取下了拴住另一边的门的挂钩,然后悄悄的走了下来。路上的石板又粗糙又冰冷,湿漉漉的,苦风这才发现自己虽然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但是没有穿鞋。是夜无月,漫天阴云,周围的一切都黑乎乎的,但是苦风却勉强看得清楚,马车停在一条大路中间,四周是整片整片的麦田,除了远处的几颗树以外什么也没有,而在马车另一侧,车夫和绛娘正在悄声交谈什么,苦风想知道,只能从后面绕过去,尽量靠近一点。幸好赤着脚走在石板上,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周围......组织.......”绛娘的和车夫声音传入苦风的耳朵,却还是听不清楚,苦风更好奇了,弯下了腰,手脚并用的扶着马车,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马车的背后,靠在拐角处。再往前走一步,绛娘或者车夫就要看到了自己了,既然绛娘说了不要自己下来,现在两个人又这么小声的交谈,看来的确有必要悄悄的听。
“小姐。”车夫的声音似乎有点儿紧张,“我们被人盯上了。”
绛娘并不说话,到底被谁盯上了呢,难道果然有强盗。幸亏苦风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而且还足够强壮。苦风握紧了拳头,突然感觉自己的头顶碰到了一根像枝条一样的东西,抬头一看,居然是一支白羽的箭,钢制的箭头深深的镶嵌到了木板之中,苦风不禁惊叫出声,左脚撞上了一块石头,摔了下去。
看来已经被发现了,苦风连忙往前一倒,一只手扶到地上。“我想去尿尿。”这个谎确实撒的有水平。吃了那么多东西,挨着夜里的冷风吹了半天,又经了这么一吓,苦风确实有了一丝尿意。
然而,车夫手上已经拔出了一把背厚刃薄的柴刀,准备扑过来了,绛娘看到是苦风,连忙摆手让他把刀放下,自己走过来扶起他。
“你连鞋子也不穿,就敢这么下来找厕所?”她的声音终于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不再那么可爱了。但是马车背后的箭是怎么回事呢?苦风决定先尿了再说,反正绛娘不会害他的,而且现在问了说不定会被那个怪模怪样的车夫怀疑。于是苦风立马拍拍尘土,站起来笑了一下。“我忍不住了,所以就这么下来了。”
苦风一直不怎么会撒谎,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车夫收起了刀,从马车前面自己的口袋里面拿出一双草鞋,“我和你一起去吧。”苦风突然注意到,他的话语中一点粗话和口音都没有,而且仔细看看,他除了一身破旧的皂蓝色衣服和脚上穿的麻鞋以外,他的胡须剃得很干净,面色白净而温和,两只手上也没有那种常年在外,被缰绳勒开的那种口子。
绛娘又重新爬了上去,苦风和车夫走到了一块石头后面,心里面想着这些东西,又被车夫一双眼睛就这么盯着,本来能尿的也尿不出来了。幸亏吹来了一阵风凉了肚子,他这才尿的出来。
当苦风终于回来,被车夫用一双手扶到车上的时候,他发现绛娘已经穿好了衣服,端着一个黑色的盒子等着他了。这盒子里面又有什么呢?苦风在对面的床上坐了下来,首先开了口。
“绛娘,我们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话是这么说,苦风的心里其实还在嘀咕绛娘的车夫。
绛娘并不回答,只是打开了那个盒子,她左手上的银丝指套轻叩着盒子的衬里,苦风一看,里面装着一把匕首,这柄匕首的护手都断了,顶端有有一滴被几道花纹围起来了黑色鲜血。苦风看着这个匕首,却并不觉得眼熟。
“这是我在你的伤口之上发现的,这柄匕首异常锋利,不是简单的东西。”
果然,我们已经惹上什么麻烦了,但是看着这柄匕首,苦风的脑海里依然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因为他已经把绛娘卷入什么事情里面了。
“可是,我什么也不记得了,看着这东西,我也感觉不到什么。”苦风低了头,绛娘的扎起来的一头红发垂在她左侧的肩膀上,还是一股淡淡玫瑰花香。
“你中了北漠苦蝎的毒,这也难怪。”说着,绛娘叹了口气,弯下身来,然后伸手扶住苦风的肩膀,面对面看着他,这才继续说道,“你不用担心,过几天我们就要到南原了,我在南原城里里面有个朋友。”
但是这几天怎么办呢,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好呢?苦风低了头,看着自己穿着草鞋的脚。
绛娘放下盒子,坐在苦风身边,伸出一只手把他搂在怀里,“小家伙,无论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我还是会保护你的。”
绛娘的身体还是那么温暖而柔软,现在又多了那股丝丝摄人心魄的玫瑰香气,苦风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他只好躺了下来,头枕在绛娘的腿上,就像九年前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一样。
“绛娘,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我不是说过了么?那天我看到你躺在路边……”
“我不是说这个,你知道和你分开的这段时间,我都去哪儿了么?”
“这个呀。”绛娘停了下来,但是只停了一小下,“那场大火以后,我把你托付给我的一个朋友了,难道你都忘了么?”
“我不记得了。”但是这个朋友是谁呢?“绛娘,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拜访你这个朋友吧。”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绛娘没有接他的话,她的语气也突然变了,变得有点儿冰冷。
“嗯?”苦风回过头来看着她,发现她的脸上却出现了笑容。
“没关系,我的那个朋友现在正住在京城,我刚好也要去那里办点事情。”绛娘要办什么事情呢,苦风不太想知道。他的脑海里已经有了太多关于绛娘的幻想和回忆,而且还有那柄形状特别的匕首,还有马车后背上钉着的白羽箭,他已经累了。
看到苦风在自己的怀里睡着了,绛娘这才起身,轻轻的把他的头挪到枕头下面。然后走过去,伸手对着板壁轻轻的敲了三下,马车这才重新上路。
第二天一早,绛娘就摇了摇铃,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替他们从外面打开了门,绛娘在身上又穿了一件深红色的绢丝的外套,披了一条细麻编的白色披肩,这才拉着苦风的手走了下来。
马车停在两处处麦田的边缘,这正是准备秋收的季节,面前身后,四面八方的麦穗都被压弯了腰,被缓缓的微风吹动着,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摇晃在苦风眼中。绛娘让车夫走到后面,把木板上面的白羽箭用刀子撬出来。
虽然是一天清早苦风还是感觉昏沉沉的,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两只手扶着车门外面的横梁,“小家伙,你感觉怎么样?”绛娘见状转过身来,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背。
“还是难受,我的头晕。”苦风摇了摇头。
“那也比几天前好多了。”绛娘微微一笑,那只手滑了下去。她走上前去,穿过田野,爬到了两处麦田中间凸起的界石上面。
她在看什么呢,苦风也走了过去,穿过微风摇弋的从从麦穗,站在绛娘身旁。
面前的整个大地像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般随风展开,阵阵麦浪滚滚向前,迎接太阳,而在远方,一条大河横贯其中,有几个村落的篱墙低矮,天边透出了群山的阴影,火红的朝阳从洁白的河水之中缓缓升起,将整个世界都染上了一层深沉的红晕,驳船上面仿佛响起了铃铛,河面之上拉出了一个又一个长长的影子,一切都是那么的充满平静而生机勃勃。苦风已经暂时忘记了一切,他已经握住了绛娘的手,肩膀也早已靠在她的身上。
那柄匕首,那几只白羽箭,还有那个并不简单的车夫,再加上苦风自己完全丧失了的记忆。现在,苦风握着绛娘的手,默默的凝视前方,他知道绛娘是这世界上自己唯一的依靠,而且他要拼尽全力保护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