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常宁大婚这日我没有想象中那么忙碌,公主出降是国事,从天不亮起身到最后送入洞房,每一个流程都有专人负责,每一个点都卡的刚刚好,盖上盖头以后,我连近常宁身的机会都没有。
待出嫁的队伍在宫门口被接走,我与烟儿简单收拾了行李就匆匆回了太尉府。
父亲和兄长都去苏太尉家赴宴了,整个府上冷冷清清的。
今天难得没有下雨,我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椅上看星星。
到这里几个月,我也掌握了不少情况,除了良妃这个重要人物戏里没有提及以外,其他人对于女主的感情线和态度都是基本吻合的。
知道了这一点,可以给我省去不少麻烦。
感觉到去屋里帮我拿披风的烟儿走近,我问她,“烟儿,你说人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我总会想到死亡。
特别是自那日听了蒙香的话,有个想法总是在我脑子里转,我的灵魂可以进入到刚好死去的尹姑娘的身体里面,那么尹姑娘的灵魂是不是也进入了我的身体?
也许在属于我的那个世界,我也因为什么原因死去了。
“姑娘为何会想这些?”
我讶异地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居然是裴晨立,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手上正拿着本该是烟儿拿来的披风。
“王爷。”我唤了他一声,继续看星星,裴晨立作为这个世界里唯一一个知道我的秘密的人,我在他面前竟是最放松的。
他弯腰把披风搭在我身上,又很自来熟地在我身边坐下,告诉我,“蒙香都是些皮外伤,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本王想先留她在府上住一阵子,想问问你的意思。”
“王爷肯收留她那是最好不过的。”我跟蒙香连熟悉都算不上,不能让她为了我涉险。
作为回报,我也告诉他一个消息,“昨天我在宫里碰到你母妃了,她说我过去总是嫌弃她教条顽固不通情达理,对于现在温顺懂事的我很是满意。”
他笑了笑,又朝着星空轻轻叹了口气,应该是想到了曾经顽劣任性的尹姑娘。
他并不关心太妃对我说了什么,只是因为想到了尹姑娘就藏不住的伤心。
真爱啊真爱。
今天是常宁大喜的好日子,我不想要这么伤感的气氛,便安慰裴晨立,“王爷也别太难过,我来到西商,尹姑娘保不齐去了我所在的世界,也许有一天我们还会在某种机缘巧合下换回来呢。”
“在姑娘死去以后么?”他少有的严肃,“所以你想知道人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还是你真的想死死看?”
“呵呵……”我尴尬地笑笑,这个裴晨立聪明起来不好玩。
他很认真地看着我,“你不能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
我心里生出一些感动。正常来说,他不是应该杀了我试试看么,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能把自己心爱的人换回来也可以那种。
我挪开眼睛,“王爷放心,我很怕死的。”
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替尹姑娘做完,现在就算把她换回来了,照样玩不过有些心机深重的人。
“那便好。”他终于又笑了笑。
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
我本想再劝劝他,但看着他哀伤的侧脸又没能开得了口。
也许他来这一趟只是想要看看他心爱的姑娘,那些劝慰的话都是徒劳。
天上的云随着微风慢慢地移动,终于把一轮明月遮了个严严实实。
(2)
我想到了一个暂时忘掉烦恼的好主意,挑眉问裴晨立,“王爷,你体力如何?”
他没反应过来,“嗯?”
我跳起来,“走,带你去个地方。”
裴晨立跟着我在太尉府左转右转,最后被我带进了尹朝阳的院子里。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从院子的角落里找了把铁锹,嘴角抽了抽,“姑娘这是准备……做什么?”
“王爷,今天是常宁公主大喜的日子,小女忽然想小酌一杯,这桂花树下可是埋了我兄长珍藏多年的佳酿,不知王爷可否帮忙挖出来?”
之前为了让尹朝阳戒酒,可是费劲了我的心思。
后来终于想到了一个顶好的注意。找人挖了个深坑把他的酒全都给埋了,就埋在那颗正飘着香味的桂花树下面。
我跟尹朝阳说,如果实在难受,就自己拿了铁锹去挖。
人有空去想有的没的大多时候都是因为太闲了,每天忙成狗的人哪有时间坐下来伤春悲秋。
如果挖出酒来还不行的话,再小酌上几杯,大约就可以愉快地去梦里见周公了。
裴晨立条件反射地接了我过去的铁锹,若有所思,“姑娘想喝酒,本王差人去买便是。”
“买来的酒怎会有埋入地下的酒好喝,”我指指树下被翻动过的土,“王爷不忍心扫小女的兴吧?”
养尊处优的王爷哪里干过这种活,但他也没拒绝。
王爷就是王爷,器宇不凡,连挖坑的姿势都是优雅的。
我笑着地站在一边给他打着灯笼加油。
挖了没一会儿,裴晨立像是挖到了什么硬东西,停了下来。
我跟着一愣,那几坛子酒埋得很深,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挖到……
走近了才发现这个坑里居然浅浅地埋了一个不算大的木头盒子。
我快裴晨立一步跑过去,拿起盒子打开一看,入眼的居然是一件女士肚兜!
“这便是姑娘说的佳酿?”裴晨立也凑了过来。
我啪地关上盒子,因为心虚脸上烧得厉害。万幸这里灯光昏暗,裴晨立应该并没有看清楚里面的东西,更没有看出我的异样。
“这盒子是小女当作记号用的,太尉府里闲杂人等太多,我怕有心人在酒中下毒。”
感谢我聪明的大脑,总算是被我找到了一个理由。
裴晨立未有过多的怀疑,继续投入到挖坑大业中去了。
我也装作若无其事地帮他照明,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无论尹朝阳是想藏人家姑娘肚兜,还是想把它销毁,都不会笨到找这么个明显的地方埋起来。
近日听闻尹朝阳真心戒了酒,每日上进的不得了,几乎每隔一天便会进宫一趟找裴洹初商讨军事。
我的心沉了又沉。
接下来,这太尉府怕是无法安宁了。
裴晨立屈尊降贵为我挖出的一坛子酒,我自然不能独享,回到自己院子,我便让烟儿取了两个小碗来,倒了一碗敬他,“王爷,干了这杯,愿你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
他应该是明白了我的良苦用心,回了我个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又给他倒了一杯,“小女还有一事相求。”
“姑娘请讲。”
我用手蘸了些酒,一笔一划在石桌上写下两个字----“良妃”。
他定定地看着我。“姑娘想知道什么?”
我用手拂去痕迹,道,“只要王爷能查到的东西我都要知道。”
(3)
送走裴晨立,我立刻命烟儿去找个火盆,要把那烫手的肚兜烧掉。
找盆的间隙,我关上房门仔细研究了下手里的肚兜,上面绣了一只金色的鸟,八分像是民见传说中的凤凰,用料摸着还不错,但以我的水平还看不出来材质是什么。
烟儿走进来把盆放好,见我认真端详着条肚兜颇为不解,“姑娘,这是?”
我想了想,她土生土长的西商人,懂的应该比我要多一些,便把肚兜递给她,“你可认得这东西?”
烟儿看了看,问我,“姑娘这里怎么会有公主的贴身物件。”
“公主的?”
“嗯。”烟儿点头,指了指那个金色的鸟,“姑娘您可能忘了,咱们西商,除了后宫的主子们和未婚的公主,旁人是不可以将凤凰穿在身上的,您看这凤凰看起来羽翼尚未丰满,想来是公主的。”
那奇奇怪怪的鸟还真是凤凰……
未婚的公主,我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心里有了些眉目。
我嘱咐烟儿不要同旁人说起,借着蜡烛的火光,将那肚兜点燃丢进了火盆里,又把那小盒子在衣柜深处藏好。
该来的就等他来吧,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来。
待一切处置妥当,看着桌上的那坛子酒,我忽然来了兴致。
尹朝阳有两把刷子,这酒十分甘甜好喝,并不似我记忆里的那般辛辣刺喉,很让人上瘾,难怪他沉迷了那么久。
人啊,劝别人的时候谁都能说会道,到了自己身上却仍然执着地认为一醉可以解千愁。
我一边喝酒一边想,解不了千愁,让我暂时忘掉这一切也好。
这段时间我几乎没有一夜到天明的情况,基本上都是断断续续地睡上一会儿,惊醒以后又继续再睡一小会儿。都快要精神衰弱了。
待喝的七七八八,我起身想去睡了。没料想到这酒的后劲很大,除了感觉天旋地转以外,居然还产生了幻觉。
门边站着的烟儿,她的脸变啊变的,最终竟变成了佟越。
我借着酒劲儿跌跌撞撞走到他身边,花了些力气调整角度,才终于捧住那张脸,“佟越,你终于舍得来看我啦?”
穿过来这么久,梦里一次都没有出现过他。
他“嗯”了一声,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很配合地弯了腰,任由我蹂躏他微微凉的脸。
我兀自摸了一会儿,皱眉,挪了挪手,嘴上继续胡言乱语,“连胡渣都有,酒真是个好东西,连幻觉都这么真实。”
要是天天都在这幻觉里活着又有何不可呢。
“……漫漫,你喝多了。”他开口。
我朝他笑笑,觉得不对,又摸了摸他耳边束起的头发,喃喃道,“不对,你才不是佟越,你是那狗皇帝。”
果然从小待我那么好的佟越已经走了,连喝醉了酒看到的都不是他。我顿时有些沮丧。
“……狗皇帝”他眼皮动了动,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嗯,就是狗皇帝……”我脚的腿没有一丝力气,一阵眩晕之后,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
腰被他宽大的手掌揽住,可怜的胳膊总算是得到了些喘息。
“漫漫,我好想你。”他看着我。
哎,想就想,为什么他的语气听起来这么悲伤啊。
我醉眼迷离地看着他,脱口而出,“想我还日日宠幸别人呢。”
他眼睛蓦地亮了亮,问我,“你很介意对不对?”
倒不是多么的介意,只是……
看着他期待的模样,我咽下了想说的话,糊弄他,“是啊,特别的介意,介意的快要死掉了。”
然后我看到他的嘴巴动了,耳朵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我果然还是我,几杯酒就犯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