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举意神先知。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话说彭公退堂,叫兴儿到外面拿了几件衣服,扮作文雅先生的模样,行到后宅门,见并无人,自己出去,腰中掏出一块银子,换了些零钱,雇了一匹驴儿,直奔夏店而来。时逢端阳节后,正值暑热天气,野外麦苗一色新,天气清朗,绿树阴浓。初夏之际,农夫耘田于垄亩之中,来往行人于阳关之上,大半都是为名为利,苦受奔忙。彭公在驴上细看乡间的景致,不知不觉望见夏店不远。
忽见前边有一伙人围绕,走至近前,见里边有一个赶脚的人,年纪四十以外,身穿旧蓝布中衣,破小汗褂,光着脚,足登两只旧鞋,脸上油泥不少,短眉毛,圆眼睛,黄胡子。旁边站着一人,年在三旬以外,白净面皮,身穿蓝夏布大褂,蓝布中衣,白袜青鞋,长眉毛,大眼睛,口中直嚷说:“你这个东西太不说理!我且问你,我说的明白,你今又赖我,你们这个地方太欺生了!”那穿汗褂之人说:“不必多说,你有何能?”抡拳就打。那个人说:“我是不与你动手,你真打我,我也要打你了。”众人过去,问是为甚么?那白脸的少年说:“在下我是三河县城内住,姓曹行二,在京都后门内安乐堂北城开设杂货铺。因为我家中有八旬老母,还有一个兄弟,昨日给我捎上一个信来,说我母亲死了。我急去买了几件衣服,天已亮了。我出的城,到了齐化门,雇了一匹快驴,到了通州,连饭都不能吃,闻老母一死,心如刀割,自己恨不能插生双翅,飞到家中。到了夏店,我又雇了一匹驴,我与他说好了,不快我不要,讲明白二百钱。我骑上走了不远,他说我走的快了,天热他跟不上,他不驮啦,拉住驴叫我下来,我就下来,也没有闲工夫与他生气。我想骑了有一里地,我就给他五十个钱,他说非二百钱不成,如不给他,不叫我走,因此争斗,众位知道了。”
彭公在驴上听见,下了驴,给赶脚的钱说:“你这个赶脚之人不对,为甚么讹人,不知好歹。”那赶脚的不听人相劝,过去照定骑驴的又一拳。那曹二举拳相迎,方一举拳,把那赶脚的立时打死,毙在就地,吓的曹二面目改色。众人见是人命,皆往旁边一闪。少时,过来两个官人就说:“谁把他打死的?”那瞧热闹之人说:“就是他。”众手指着曹二。官人说:“去把锁练拿来,把他锁上,再作道理。”少时间,又来几个人,乡约、地方、保甲等一齐到来,均说着:“去人拿一个筐来,把他罩上,派一个人看守。”少时间,来了些瞧热闹之人。有地方姓孙名亮说:“小伙计魏保英,你看守死尸罢。我等先把他送在衙门去报案,人命关天,非同小可。”言罢,拉着那曹二,直奔三河县去了。
彭公看罢多时,心中说:“这厮真正该当倒运,一抡拳就把他打死,真奇怪,人之寿数,自有定数。”想罢,转身进了夏店街。但见人烟稠密,铺户甚多。又有路南路北,各行买卖甚是兴隆。正走之间,见路北有一座茶馆,里面甚是洁净,桌椅条凳倒也干净。彭公进内落坐,跑堂的过来说:“来了,你老人家要甚么吃的?”那彭公说:“给我要两碟菜,要两壶热酒。”跑堂的下去不多时,菜酒摆上。彭公问堂官说:“我访问你一个人,你可知道吗?”跑堂的说:“你老人家说罢,有名便知,无名不晓,我且先问先生问哪个罢?”彭公说:“在下问的是粮行经纪左青龙左奎。”小二把舌头一伸说:“你老人家要说别人不知,要问左青龙,无人不知。你老人家贵姓啊?”彭公说:“我姓十,要在此处买点杂粮。”跑堂的说:“要买杂粮,既认识左爷,那就好说。我们这夏店街上的粮价,是左大爷定价钱,不怕值十两银子,他说五两,别人不许不卖,很有点脾气。”方才说到这里,那边又有人叫。彭公说:“我问你,那左青龙是在哪里住啊?”小二说:“今天不在此。每逢集场的日子他才来哪,是三六九这三个日子。”彭公想罢,说:“今天也是白来,不能见左奎之面,莫若我回去办了那人命案,再访左青龙亦不为晚。”想罢,吃了几杯酒,会了钱,自己回了衙门。
天色已晚,到了后院门叩门。家人兴儿正在惦念之际,忽听叩门之声,慌忙出去,开了后门,用灯笼一照,原来是老爷回来了,把身一闪,彭公进了后院门,把门儿关上,一直的到了书房之内落坐。兴儿过来请安,说:“老爷用了饭没有?”彭公说:“用了。今日有甚么公文案件没有?”兴儿说:“有两件文书,内中还有夏店地方孙亮呈报有殴伤人命一案,带到凶首曹二,系本县城内人。”彭公听罢,喝了几碗茶,吩咐值班的伺候升堂,自己换了官服,坐了大堂。
两旁灯光照耀,如同白昼。彭公吩咐:“带那夏店呈报殴伤人命一案,当堂听审。”值日头役人等答应一声,从下边带上。那曹二跪下说:“老爷在上,小人曹二给老爷磕头。”彭公留神细看,那凶首正是方才打架之人,随问道:“你叫曹二?”曹二答应说:“是。”彭公说:“你为甚么打死人?被害之人是哪里人氏?你要一一的实说来。”那曹二照着方才的实话,细说了一遍。彭公听了,吩咐下去派人看押。然后,又办了几件衙门中的公事,退堂安歇。
次日天明,彭公用完了早饭,带领刑房人等,一同奔夏店验尸。这一去,有分教:
尸场之中,出一件新闻怪事;三河衙内,添几宗异案奇文。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