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羽:“我知道你今天自己一个人要上山巅,雪天路滑不好走,我给你带了梵山师傅自己做的草垫子,你套在鞋底,会方便很多。”
周决:“谢谢。”
咖羽:“我听阿爸说你们每天都只有干粮吃,要不从明天起我给你们带吃的吧。四菜一汤够吗?”
周决差点没笑出来,他摇了摇头:“不麻烦了,吃得太好脑子就不清醒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咖羽能意识到周决这话有逐客的意思,也不再多言:“没了,你上山注意安全。”
周决再次道谢。
时嘉听到周决关门的声音,悄悄送了口气。
待到屏幕出现亮光时,她愤然开口:“我们周决哥哥真是到哪都有人气啊。姑娘都专挑半夜来给你送梵山草垫子,怕你磕着碰着。”
周决看她那别扭样就好笑:“你不怕我磕着碰着吗?”
时嘉急了:“我当然怕了。但是,我的怕和她的怕……算了,我不说了。我觉得你可以每天把脸蒙着出去,我看梵山现在的温度实在是太低了。”
周决:“还是仙女的关心更全面,不仅怕我磕着碰着,还怕我冷着冻着。”
时嘉:“还怕你招蜂引蝶,从梵山给我带个妹妹回来,让我给人按位分。”
周决被时嘉这种假正经逗乐了,他大笑了几声,故意气她:“我要是真把人带回来,你给什么位分?”
时嘉咬着后槽牙,点了点头:“周决,接这种腔,你是真不怕死。现在也不是过去,咱不提什么位分,你要是带人回来,我直接就把卧室给她让出来。”
周决的笑意慢慢收敛:“怎么,你要搬出去啊。”
时嘉:“是,我要搬去你房间。”
周决离摄像头更进,他的五官瞬间被放大,那双眼睛尤为清亮:“然后呢?”
时嘉咽了咽口水,视线飘忽:“……让你当个不再早朝的君王。”
周决听到了满意的回答,往后靠了靠,略带审视:“认真的吗?不要到关键时候又害怕了。我可是知道你那一套的,点了火之后又怂,咬嘴、扭头、乱踢,搞得像我强迫的一样。”
时嘉听了这话,明显不自然,她确实爱放火,不售后。“那我下次乖一点。”
周决的耳根泛红,不过这个角度,时嘉压根就看不到。
“你在和我撒娇吗?”
时嘉眨巴着眼,娇嗔道:“不可爱吗?”
周决轻笑:“可爱吗?我怎么想一屁股坐死。”
时嘉酝酿了半天情绪全崩坏了,“得,我不可爱,你去找那小妹妹吧。她温柔可爱纯天然,我就一四不像的A货。”
周决:“这么快就放弃了?”
时嘉:“那还能怎么办,手机里的哪有现实里的好。你要上山,我要上班。我又没有梵山草垫子,给不了你切身的关怀。认输认输。”
周决:“这么在意草垫子啊。”
时嘉:“开玩笑的。你的安全最重要,我谢谢那个小妹妹。”
周决:“这么懂事?”
时嘉白了他一眼:“我劝你见好就收。再说,你一个人上山巅干嘛?是任务吗?”
周决没选择正面回答:“你先睡吧,手机放床头。再过几个小时我会给你打电话。”
差不多五点一刻的样子,时嘉接到了周决的视频。
周决:“来看。”
时嘉懒洋洋地揉了揉眼睛,眼皮抬得很费力。
手机的光亮散射进瞳仁里,成了一股刺激性的力量。
周决:“太阳出来了。”
太阳在红蓝交际的地方,露出了半个身躯。
这是时嘉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看日出,原来太阳的上升速度如此之快,山脉的线条也因它的完全而愈加清晰。让人不自觉得诚服于它自带的普照万物的慈悲。
时嘉感叹:“天明了。”
她从床上直起身子,问道:“你说要上山就是为了这个?不会在这地方待了很久吧?”
周决:“嗯,说了要带你看日出的。梵山难得的好天气,连雾气都不重。”
时嘉心里一暖:“谢谢,收到你送的江山了。”
日出带来的惊艳内化成时嘉开启新一天的能量。
生活开始转动,意外也源源不断,豆浆没味道,油条炸老了,地铁上不去,电梯等不到,邮件忘回复……
不过,人心情一好,看什么都顺眼。
直到,方澄进了公司。
办公室的姑娘们那成片的惊呼,如热浪般涌了过来。大家知道会有明星来录节目,都妆发齐整的坐在工位上。
晏舒带着方澄往录音棚的方向走,路过时嘉的时候,顺便做了个招手的动作。
尴尬往往发生在事后。
想起自己昨天像个身经百战的女斗士,无论方澄说什么都敢怼回去。一口一个拒绝,一口一个原则道理。虽然她至今觉得自己是对的,但还是尴尬。
毕竟,尴尬最神奇的地方在于,它无关对错。无理尴尬,有理也尴尬。
时嘉关上录音棚的门,站在晏舒的旁边。看着她十分熟练的于录音导演和录音演员之间斡旋。
时嘉的眼神不敢往方澄那边瞟。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总觉得昨天的方澄是她的幻觉,压根不是真实存在的。
整个录音的过程其实没她什么事。
录音导演很专业,他对竹林七贤和时嘉的文稿都自有一番理解。不需要时嘉在旁边努力剖析自己的创作理念。
因为方澄的录音时间很紧,下午还有戏要拍,以至于中午也没法休息。
录音导演不同意放饭,非得等到全部弄完之后才可以进食。
没辙,时嘉也只有饿着肚子跟着干耗。
方澄工作时很认真。
虽然他昨天一直在和时嘉插科打诨,貌似什么都没听,但今天录音见真章时,时嘉能感受到他是有所吸收的。这点让她不甚欣慰。
三节全部录完后。
晏舒提出要请方澄吃饭,却被他摇头摆手得拒绝了。
这倒是出乎了时嘉的意料,毕竟在她的认知里,方澄在上级面前向来是个听话任凭摆布的木偶形象。就像昨天张力那样侮辱他,他还是全都忍了下来。甚至一遍遍叫哥。
难道说晏舒不在他的榜单里面吗?
如果只是单纯拒绝,时嘉还能勉强理解,但方澄后面的话,让时嘉闻到了火药味。
方澄:“我下午还要拍戏,晏部长的饭,我就不吃了。免得消化不良,全给吐出来。”
晏舒显然和时嘉一样吃惊,但她的表情管理比时嘉要上好几个level。
“方先生,您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吗?”
没有问他自己是否有错,而是直接将“有错”变成“有误会”。彰显诚意的同时,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方澄完全不领情:“晏部长,你真是老练啊。我很好奇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过不谙世事的时期。但你这种老练,实在是让人讨厌。”
晏舒现在真是想叫冤。她自认对方澄很好,因为要靠他来给新开的栏目充点名气,所以什么都依着他。到现在为止,除了客套一句重话都没有。怎么会让他有这么大的怨气?
“抱歉,我没懂您的意思。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或者我们公司的员工有怠慢的地方,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方澄听着听着,眼睛里的火都要冒出来,他用力攥着拳头,差一点就要招呼上去了。
“昨天,童青死了。”
听到这个名字,晏舒整个人都颤抖了。
多少年了,这个名字还是这样振聋发聩。
晏舒闭上了眼睛,没站稳,跌坐到了沙发上。精神一下就涣散了。这是时嘉第一次看见晏殊流露出脆弱,而且带有深深的愧疚之意。
时嘉不知道童青是谁,只觉得和眼前这两个人关系非浅。
而刚刚方澄说昨天童青死了,莫非是昨天在城乡结合部那里碰到的案件。
时嘉想起了那个说话的交警和他手上猩红的烟点,后背发凉。
方澄:“你别在这里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要不是你,事情不会变成这样。”
晏舒:“你凭什么怪我?对不起她的何止是我?要不是她,你也没有今天。”
方澄冷笑:“是吗?那我宁愿没有今天。”
时嘉听得云里雾里。她只觉得兹事体大,应该开溜,但好奇心又把她拴住了这里。
晏舒注意到时嘉之后,开口:“你出去吧。”
时嘉刚想离开,方澄就叫住了她:“她为什么要出去?你自己心里没鬼,被人听去了又怎样?”
晏舒:“人又不是我杀的。”她顿了顿,接着有气无力地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方澄:“和你那个恩公一起死的。”
时嘉听到这里,遍匆忙离开了录音棚,此时只剩下方澄和晏舒两人对弈。
晏舒:“你从哪得到的消息?”
方澄:“怎么,你还觉得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吗?你自己不想嫁给那个男人,就把童青送到枪口上。你了解童青的父母爱面子,修房修到一半修不了了是奇耻大辱。然后,利用这一点来把童青套牢,自己就可以在这大城市里无忧无虑了。你太他妈下贱了。我就该在你第一次出现在深城的时候,把你赶出去。”
晏舒安静听完了方澄的话,她揉了揉太阳穴,“你不用替我重述我做过的事。我还没到什么都记不住的岁数。只是方澄,你有想过吗?我的安排让所有人都得到了最好归宿,恩公找到了童青,童青可以过松快日子,童青的父母能修好房子,这才是真正的资源平衡。你对我埋怨,是你没走出来。而现在,我也用了我能找到的关系为你谋出路。我一直努力让当年的事,成为所有人的福报。”
方澄直摇头,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不愧是当过无良律师的人,你他妈颠倒黑白的本领还真是强啊。还所有人的福报?你恩公和童青两个人都没了,这就是你说的福报?童青的父母还不知道会多心痛,这也是你说的福报?”
晏舒:“我会负责。童青的父母要是有需要,大可以来找我。”
方澄:“找你干嘛?问黄泉路怎么走吗?你真他妈是个自私到要全世界陪葬的畜生。我想问问你,你怎么这么能演啊。害了人又装出一脸无辜,身不由己。还觉得自己的聪明才智帮了所有人。”
晏舒:“那你要我怎样?人都已经死了。”
方澄:“是啊,人都死了。其实你心里松了一口气吧。供你读书的恩公死了,为你顶包的童青也没了,你这辈子最对不起和害怕的人都离开了。我不要你干嘛,我只要你这辈子都愧疚。最好日夜心神不宁,觉得自己永远不配得到幸福。”
晏舒:“不用你说,我已经这样很久了。”
方澄:“我真的想不通。老天爷为什么要让你这种人在世上横行,却不给好人一点出路。”
晏舒:“因为这个世界压根没有好人。只是有的人被拔了牙齿,看起来人畜无害而已。你的童青,不也是这样吗?她如果长了对獠牙,也会出来咬人的。”
方澄:“别用你那张嘴在我面前说狗屎道理。”
晏舒:“你可以恨我。但我答应了童青要帮你圆梦,改善你的生活,这点我会做到。这个栏目你必须做下去,带着比今天更好的状态去录后面的内容。只要你听我的,我自有办法帮你打赢这场仗,博一个更好的前程。”
方澄:“如果我不听呢?不是谁都像你,死盯着前程。”
晏舒:“如果你还惦记着童青,就被意气用事。”
方澄离开录音棚的瞬间,乌云密布的天乍响了一个闷雷。
晏舒面无表情的坐在沙发上。
方澄说的没错,那两个人死了,她的确松了一口气。
从她上大学开始就一直缠着她的噩梦,终于结束了。那个以供她上学为由,强行要求她结婚的恩公,和寨子里最漂亮单纯的姑娘,一起离开人间了。
无论他们是怎么死的,自相残杀也好,天灾人祸也好,总是不是她弄死的。
晏舒释然,在她看来,只要她没有逼死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就无需对他们的人生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