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维持了许久的戒备撕碎,男人细长的手指紧握着车门拉手,喘着粗气,手背因用力克制而青筋暴起。
强横、独断、专制,峥嵘了一生的岁月,想不到最后他败给了自己。
上天真是对他格外眷顾,这一生坏事做尽,原来认为无上荣耀的过去,竟然一点一点的被他忘记。
真是可笑,无奈。
如果被业内知道,他恐怕就沦为大家的笑柄了。
无力感袭来,瞬间击溃了心里的防备,男人打开空调,将温度调高,企图温暖心中渐渐升起的凉意。
这种情况下,他很难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不是怕惹麻烦,更重要的是不能让集团的人知道。
明里暗里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只要发觉一丝异常,他们的野心就会铺天盖地的显露出来。
以前他有多残忍,最后就有什么样的下场等着他。
狭窄的空间里,男人拨通了身边的电话。
“川兴路78号”
不等对方回应,男人已经挂断电话。
将理智一点点拉回,男人手指敲击着手机屏幕,一下一下,带着特有的节奏。
集团成立十几年,躲过了无数暗藏的危机,等一切踏入正轨之后,他反而成了最碍眼的一个。
临近十二月,即使是太阳正高的中午,也难掩冬日的寒冷。
男人透过车窗,看着外面匆匆而过的行人。
对面是一家包子铺,装修不算好,却也靠着口碑在这条街营业了好多年。
每个人都忙着奔赴下一场集会,没有人会停下脚步关注车里的人。
所以……
他依旧能循着过去的步调,在这一行里牵起波澜。
没人能知晓他的生命历程,也没人够资格质疑他。
换言之,他还是这一行的王。
“叮”
男人视线移到的亮起的手机显示屏上,刚过12点。
划开手机,目光扫过屏幕上的字。
“任务完成,目标击毙”
是易周发来的信息,每次集团杀手完成委派任务的时候都会发一条确认信息,告诉对方可以结算报酬了。
男人思忖着,心里却异常清楚。
以他现在的状态很容易被那小子察觉,他太聪明了!
“另有安排,原地待命”
至少最近不是他们见面的时机
男人只能想办法往后拖延他回来的时间,尽量做得自然。
临时给他指派一项任务,至少留给自己足够的时间安排。
“明白”
受到回复,男人放下手机揉了揉太阳穴,回顾这一上午真的太混乱了。
易周八岁那年,被他选中。
那时候集团还没成立,七八个人挤在一间房子里,整日整夜的训练。
易周是最怕苦的,每天他都被整的很惨,凄厉的嗷嗷叫唤。
后来易姜开始接任务,男人的眼里就再也看不到别人。
再后来,易舒和易周也开始单独出任务……
叫喊声伴随着鲜血和伤痕,他们成了最优秀的战士,守护者着SN集团,
车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片片的冰凌落在地上,转瞬间就化成水滴消失不见,男人将目光收回来。
司机从远处小跑过来,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双手,小心的敲了敲窗户,钻进驾驶室。
“去训练场”
男人说完,仰起头倚靠着后座,闭了眼睛,车厢内重新陷入沉默。
司机应了声,透过后视镜小心的打量着男人的脸色。
启动车辆,不敢言语。
谁也没有注意到,两百米的左后方,一辆黑色的路虎,跟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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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基地的选址是易姜决定的,当初无非是看中了这里地方够大,人烟稀少,最适合他们这些暴力分子。
为了掩人耳目,集团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厂房,每天只有固定的几辆货车进出,运送着他们生存的必需品。
要想为集团做事,简单的努力训练是远远不够的。
“先生,到了。”
司机带着试探性的口吻,压低声音,淡淡开口,静待着男人的回复。
“嗯”简单的字节从男人喉咙中发出,带着沙哑。
像是刚从梦中被惊醒
司机先一步下车,绕到后方半低着身子,替男人打开车门。
寒流涌进车内,气温瞬间低了几度,飘散进来的雪花被气温融化,紧接着蒸发,轻飘飘的没留下任何痕迹。
男人扶着车门,转头对司机说,“下午送我回公司”
“是,先生。”
司机闻言,点了点头,目光追随着男人的背影进入工厂,那里,曾经是他无数次想踏进的地方。
训练场只允许内部人员出入,五百米的四周范围内,是没有监控死角的。
男人还未靠近那座沉重庄严的建筑,大门已经从内部打开,易蒙从里面走出来,身后紧跟着几个人少年,低着头步履恭敬。
男人含笑看着易蒙,略显惊讶。
一身黑色的西装,显得格外严谨和郑重,不像是他的风格,男人猜想这一定是他临时换上的。
“老大,您过来怎么不让他们先通知一声,我们好准备。”易蒙走到男人的身侧,语气中带着敬重。
“这么害怕我看到你们平时的样子?
”易蒙,我可是放心的把他们交给你了。”男人单手插着口袋,无拘束的笑了笑。
“不是,他们平常训练都很认真。”易蒙脚步一滞,赶紧解释。
“好了,不要紧张。”
“我就是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们。”男人像是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整个训练场,敢拿易蒙打岔的恐怕就只有集团里的那几位。
以他们的能力当然没机会见到,身后的几个少年互相看着对方,强自用眼神交流。
男人用余光扫过身后,低声对易蒙说,“先去吃饭。”
易蒙先是一愣,随后转过身眼神冷淡的说,“去领你们的训练”。
然后带着男人去了基地的食堂。
组织会根据每个人的进度制定目标,安排他们的训练餐。
刚过午餐时间,室内只有寥寥几人,每个人都恪守着职责。
男人很少来这里,平时训练成员的任务都交给了易蒙。
在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安排,习惯了独来独往,循序渐进,目标是成为一名优秀的杀手。
但是掌控他们,并不是容易的事。
所以谁也不敢乱来,都谨慎的恪守着这里的规矩。
食堂没什么吃的,易蒙招呼后厨端了两份简餐。
男人脱下外衣,顺手搭在椅背上,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有意识的将手腕上的钻表露出来。
易蒙看了一眼,认出这是前年他送给男人的。
“我打算派你去海外分公司,易聆自己应付不来,我想你过去帮他!”没有商量,男人眯着眼睛,把心里的决定说出口。
“尽快整理好手上的工作,不要耽误那边……”
“成,我明天就动身”易蒙说完,拿起手边的餐具,囫囵吃了几口,随后将手摸进口袋,习惯性去掏烟盒,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早换了一身西装,东西还装在训练服里。
“行了,去准备吧!”
他们都有某种天生的直觉,是作为职业杀手的素养,易蒙知道男人的筹划从来都有自己的打算。
集团里,每个人都个性鲜明,只有他被随意的放置在这所训练场里。
如今做这种安排,无疑是抹杀他的最后尊严,将他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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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饭的时候,地面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男人的出现迅速成为训练上的焦点,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他的身份,时不时有目光打量过来,带着好奇和胆怯。
男人想了想,觉得自己不适合在这里招摇,吩咐司机送他回公司。
男人在集团的资料室里呆了整个下午,利用权限备份了公司近几年的任务资料。
尽管上天想让他忘记一切,但他选择看一遍然后重来!
长时间的信息收集,让他的头脑发胀,男人捏了捏发僵的颈部,强迫自己放下一整天的精神重负。
离开公司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街上一簇簇疏离的灯光在热闹的城市中穿行,让他的思维连带着有些恍惚。
嘱咐手下把他送回别墅,男人倚靠在车上昏沉沉的睡着了。
惺忪的睡意下,摩恩医生的脸清晰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嘴里大声说着什么,夹杂着英文,男人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却被对方挣扎逃开。
男人想要追上去,脑袋却被冰凉的枪口指着,不敢乱动。
胸膛剧烈的起伏,男人喘着粗气,从梦中猛然惊醒,外头的冷风从窗户缝中挤进来,吹在他的额头上。
一切突然而又真实
男人咳了一声,侧过头看着窗外,想要掩饰刚才的失态举动。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一路的冷风将睡意吹散殆尽。
男人索性开了瓶红酒,将备份拷贝到电脑,放进保险箱。
算下来,摩恩医生已经跟了他十年,比起公司的孩子们,他更了解自己。
如今,检查报告就像是一枚定时炸弹,不知道遥控握在谁的手里。
当了半辈子的杀手,他有想过自己的下场,但却像个胆小鬼一样害怕那天的到来。
他不是没看到训练基地的少年们看他的眼神,带着崇拜的炙热,似乎能将心底的恐惧燃尽。
他从来不畏惧死亡,最怕输给窝囊的自己。
男人眼中晦涩不明,到最后还是红了眼——他不得不向这个世界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