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江看着田芳的眼睛。
她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份了吗?无论如何,边江绝对不会承认他是警察。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田芳迎上边江的目光:“还记得吗?你刚加入我们的时候,你发现了咱们住所下面的密室,你偷偷进去过,甚至还收集了证据。那时候,瘦子怀疑你有问题,让我把你赶走。我没有那么做,我以为你是柴狗的对手派来的,所以想观察你一段时间,就假装没有看出你的异常。边江,你是不是柴狗的对手派来的,想要搞垮他?”
边江听完田芳的话,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原来她是把他当成另一个团伙派来的卧底了。
“到底是不是,回答我。”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田芳想了想,决定跟他坦白。她瞪着边江,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是柴狗对手派来的卧底,那你就是在利用我对你的感情。那你跟柴狗,在本质上,就是一样的。”
边江很想说出真相,但为了田芳的安全,他不得不再次忍住。于是他认真地编了一个谎言。
他告诉田芳,自己刚加入团伙时,跟随田芳来到住所,第一天晚上就听到了异常的动静,后来无意发现了一扇暗门。因为大嘴提醒过他,不要随便走动,别去不该去的房间,所以就更加好奇,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但他做这件事,并不是想要调查柴狗,单纯是好奇。
田芳考虑了一下边江的话,迟疑着:“你没骗我?”
“你不相信我?”
田芳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就算是这样。但你进入密室后,那里面的情形,你也都看到了,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什么,为什么没有问过我?”
“我当然不能问你,你们都告诉我,不该问的不要问,我再主动去问你,不是自找麻烦吗?再说,我也没看到什么,就是觉得那里可能关押过什么人。但我觉得也很正常啊。黑社会嘛,绑个人是家常便饭。”边江努力把这件事圆过去,他不想欺骗田芳,但也不想让她陷入不安,只能这样巧言狡辩。
田芳却认真回应了他提出的问题:“你猜得没错,那里确实关押过一些人。”
“一些?!”
“对。”田芳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既然你进去过,那有没有注意到那间屋子里有个布娃娃?上吊的娃娃。”
“嗯,我还看到了墙上的字。不过,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边江没想到田芳真的会跟他谈论密室的事情,连忙把心里的疑问都说了出来。
“曾经有个人在那里上吊了,那些字是他留下的。他死后,老杜就请那些风水师、驱鬼师什么的来看了看,挂了个上吊娃娃,其实就是迷信,什么用都没有,但老杜这个人就是这样,他信这些事情。”田芳流露出一丝无奈。
边江想起理发店下面的密室里也有一个布娃娃,更加印证了田芳的话,老杜确实喜欢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
“那自杀的人是谁啊?曾经是什么人被关在了那里?”
田芳想了一瞬:“等出去后再说吧!我实在不想待在这儿了。”
两人一边往外走,田芳一边对边江说,她打算明晚再来,把达子的尸体运走,好好安葬。
边江听完,附和地说了句:“那我明晚跟你一起来,给你搭把手。”
田芳点点头,没有拒绝。边江叹了口气,在心里对田芳说:芳,实在抱歉,这地下室里的一切都关系重大,我真的不能让你把达子的尸体带走,我必须把这里交给警方处理……
“对了,你刚才说,有什么录像,是关于这里的工人的?”
“对,是一份行车记录仪里的录像。柴狗把这辆奔驰给我之后,我出了点儿小事故,查行车记录仪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之前的一份录像。”
之后边江把录像的内容给田芳说了一遍。根据记录仪拍摄下来的内容来看,那是在夜晚,地点在山区,有一片水库,一辆卡车停在水库边,两个壮汉把卡车门打开,从车厢里抬出来十几个麻袋,看麻袋的大小和形状,感觉里面像是装着人,后来那些麻袋都被丢进了水库里。
根据记录仪的时间来看,和柴狗从“龙头”撤离的时间是差不多的。如果麻袋里装着的是人,那就有极大可能是疯掉的工人。因为他们对柴狗已经没用,所以就被柴狗统统除掉了。
田芳听完,忙问:“那录像你留底了吗?能不能给我看看,也许我能看出些什么。”
边江当时把录像邮寄给了零度,但他自己还拷贝了一份留下了,所以当田芳提出来的时候,他很轻松地答应了,说录像在诊所,等他们出去后,就马上拿给她看。
边江想,如果能找到那些被杀害的人,再结合田芳的证词,证明这一切都是柴狗所为,这样的罪证,足够让柴狗判死刑了。
两人继续朝着地下室的出口走,边江又说:“你看,我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柴狗到底威胁了你什么,还有你抽屉里的照片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每次问你,你都回避?”
边江曾经在田芳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张田芳和另一个男人的合影,照片的背景是日出十分的山顶,两人深情对望,看起来很浪漫,而因为逆光拍摄的原因,边江看不清那男人的长相,只有一张侧脸。
当边江发现那张照片时,田芳显得很紧张,所以他很想知道,照片上的男人是谁,他和田芳是什么关系,有什么故事。边江不是无缘由地八卦田芳的过往。他知道,柴狗很喜欢田芳。边江甚至怀疑,照片上的男人就是柴狗。
一直以来,关于柴狗的真容都是个谜,所以即使警察迎面看到了柴狗,也认不出他。这对于抓捕柴狗增加了很多困难。如果能确定柴狗的长相,那将是一个不小的进展。
“那就说来话长了……”
边江一提起照片,田芳突然有了灵感,对边江说:“我对柴狗使个美人计怎么样?没准儿能套出点儿他的把柄,还能看见他长什么样子。”
边江马上皱起眉头,扭头看着田芳:“我刚才的哪句话让你产生了这种想法?如果你一直对柴狗敬而远之,突然献殷勤,他肯定一下子就能察觉出来,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田芳瘪瘪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就随口一说。因为柴狗挺喜欢我的,但他也一直没得到我,所以才想着要不要利用这一点……”
“不行!”边江打断了她的话,“还有,以后不管有什么行动,必须跟我提前商量,知道吗?”
田芳连忙安抚边江:“好了好了,你别担心,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
“以后想也不能想!”边江怒气冲冲地说。
田芳看看他的表情:“你是担心多一点儿,还是吃醋多一点儿。”
边江瞪向她:“一样多!”
田芳心头一暖,正要说什么,边江忽然关掉她的手电,捂住她的嘴巴,把田芳带进了旁边正好开着门的一间屋子里。田芳条件反射地挣扎了一下,边江连忙在她耳边低声道:“嘘!有人来了。”田芳点点头,边江这才把手从她的嘴上拿开。
紧接着,走廊里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一深一浅,走起来很慢,听起来像是个跛子走路。
边江用气发声,问道:“这里面还有人?”
田芳皱着眉头,在黑暗中摇摇头,也用极低的声音回答道:“应该没有,我也不确定。”
“如果真的是被遗忘在这里的人,那他是不是可以直接证明柴狗的罪行?”边江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柴狗丢进监狱。
“别着急,先弄清这人是谁再说。”田芳提醒道。
边江和田芳都屏住了呼吸,当那人越走越近,边江听出来他在用嘶哑的嗓音念叨着什么。
“你们……以为我……看不见你们……”这人的声音嘶哑难听,而且每发出一个音好像都是件极痛苦的事情。
田芳在黑暗中拉住了边江的手,她的手心已是汗涔涔的了。边江捏了捏她的手指,无声地安慰着她。
“别让我抓住……你们……”那人又说话了。
边江只觉得头发都竖起来了,那家伙确实是在找他们两个。
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越发清晰起来,经过边江和田芳躲着的屋子时,并没有停留。
边江刚要松一口气,忽然听到对方喊了一声:“边江……边江!我知道,是你!”
这一声喊得尤其大,好像声带都破裂了。边江浑身一震,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到底是谁?既然知道他的名字,肯定是认识他的人。
走廊里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光线,借着那道光,边江看到了走廊里的人。他披着一个类似斗篷的东西,从头罩到脚,正一瘸一拐,从门前经过。那人走远后,边江拉着田芳从门后面走出来,刚打开手电筒,就停住了,那人根本就没走远,此时正站在他们面前。
边江连忙把田芳护在身后:“你是谁?”
那人低着头,一双充满了怨恨的眼睛,从下往上瞪着边江:“我说过,你们跑不掉……”
说着,他看向田芳:“芳姐,又见面了。还认得我吗?”
“瘦子?!”边江和田芳几乎同时叫出来。
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曾经的朋友瘦子。
瘦子因为嫉妒边江被柴狗重用,故意陷害边江,想让柴狗对边江产生误会,除掉边江,后来又背叛柴狗,投奔黑龙,把柴狗彻底得罪。从那之后,边江就没见过瘦子,还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
没想到,再见面时,瘦子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他比原来更瘦了,几乎脱了相,嘴里的牙也掉了许多,身上只披着一块破床单,散发着死人一般的腐臭。
“瘦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田芳惊骇地问。
瘦子突然捶打自己的瘸腿。他想说什么,可惜舌头并不听使唤,嗓子也完全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虽然边江很讨厌瘦子,但眼见他变成这样,就只剩下了同情。他对瘦子说道:“你别急,慢慢说。”
“呸!用不着你可怜我!”瘦子突然举起手里的酒瓶子,猛地朝边江砸过来。边江把田芳往旁边一推,身体一闪,轻松躲过了瘦子的攻击,看准了时机,伸腿绊倒了对方。瘦子身子失去平衡,趴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起来。
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伤不了边江,还会害了自己,但他的决心似乎很大,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怒视边江,仿佛在酝酿下一次攻击。
“瘦子,你变成这样,就不想报仇吗?”田芳突然站在瘦子面前。
边江想把田芳拽到自己身后,但田芳回头看他一眼,用眼神告诉边江不要管自己,她有分寸。边江只好站在田芳身体一侧,防止她被瘦子攻击。
“我当然要报仇,我每时每刻都想着报仇。我要杀了他。如果他没出现……柴哥会好好提拔我……我什么都没了!”他痛苦地嘶吼着。
田芳冷哼了一声:“你都被折磨成这样了,还一口一个‘柴哥’地叫,你可真有骨气。”瘦子“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但没有再对边江动手。
这时田芳上前走了一步,距离瘦子更近了。边江担心她被伤到,想把她拽回来,田芳对他微微摇头:“放心,瘦子不会伤害我。”
田芳转而对瘦子说:“我记得你是咱们几个人当中最聪明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又算不清楚账了?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瘦子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田芳继续说:“你落得今天这一步,完全是因为玩火自焚,自己把自己坑了。如果不是你背叛柴哥,他会这么对你吗?”
瘦子冷笑:“你的意思是怪我自己?”
“你当然有错,是你自己不干净,怪不得柴哥要对付你,但很显然柴哥做得过分了,这超出了你该承受的惩罚。”
瘦子的眼睛睁大了一圈,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你可是……柴哥身边……最忠诚的狗,你会觉得柴哥做错了?”
听到瘦子这么说,田芳只是歪歪头,心有不悦,但并没有太介意。
“现在的问题是,你到底想不想为自己报仇。如果想报仇,我们不但可以救你出去,还有机会帮你实现。”
“报复柴哥?”
田芳点点头。边江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对瘦子说:“你是唯一的证人,你知道龙头的全部,可以证明这些和柴狗有关系。你当然可以不合作,然后烂死在这里。到底怎么选,全看你自己。”
瘦子愤怒地瞪着边江,没有立即回答,但看眼神便知他已经动摇了。
边江补充了句:“对了,以你现在的情况,是不能对我们造成伤害的。我们把你锁在这里也没人知道。”边江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不含糊,好像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瘦子浑身一哆嗦,他原本就恐怖绝望到了极点,听了边江的话自然更加害怕。沉默了几秒钟后,瘦子扔掉了手里的酒瓶子。边江微微一笑,把瘦子搀扶了起来。
“自己可以走吧?”
瘦子默默地拽了拽披在身上的破床单:“我只是断了一条腿,还能自己走!不用你假惺惺!”边江叹口气,没跟他计较。
“待会儿去哪儿?”瘦子跟在边江和田芳的身后,不安地问。
田芳看看边江,显然她还没有拿定主意,但不想让瘦子看出来。边江却已经有了计划,打算把瘦子这个重要的人证先保护起来,然后联系王志,看看上头是什么意思。
“还没想好,反正得先把你藏起来。”边江说道。
瘦子突然停下脚步,浑身抽搐起来,脸部因为痛苦而扭曲。边江皱起眉头,问他怎么了。
“恐怕还没等到我帮你做证,就已经死了……”瘦子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田芳就问瘦子,他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这么奇怪。
“是副作用,毒品的副作用……让我缓一会儿……”瘦子说完,坐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气才平静下来。
边江暗自寻思,瘦子的情况不乐观,但也不能送他去医院,惊动了媒体就不好了。当然,他最怕的还是惊动柴狗,到时候柴狗必定把瘦子灭口。
边江对田芳说,得先找个安全的住所,把瘦子安顿下来再慢慢想办法。
“去我那儿……黑龙给我安排过一个房子……”瘦子停顿一下,缓了几秒钟继续说,“先去那儿。医生什么的,再说吧。我只想赶紧离开……”
田芳考虑了一下:“确定安全吗?那房子会不会已经被黑龙收回了?”
“不会,黑龙顾不上。”瘦子说。
田芳点点头:“好,如果那里不行,就再去我家。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去。”
边江第一次知道,田芳还有自己的家。
之后三人回到车上,并没有被人发现。田芳按照瘦子指的地址驾车过去。在车上,边江问瘦子:“柴狗的制药作坊,你还知道几处?”
“有……”瘦子说到一半,突然停顿了一下,“在你们把我送到安全地点、保证我能活下去之前,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瘦子的确很聪明,他知道自己保命的关键是什么。边江也没再追问,就说:“那你这条腿是怎么回事?”
瘦子坐在汽车后座上,吧唧吧唧嘴巴,一股酸臭味从他嘴里发出。田芳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只好把车窗打开了。
“没什么好说的……”突然,瘦子的脸上出现了极其痛苦的神色,瘦巴巴的脸扭曲着,紧接着瘦子又发作起来,浑身抽搐,眼神涣散,喘气都费劲儿,仿佛下一秒钟就会背过气去。
“瘦子,你不是恨我吗,那你就给我振作起来,别就这么死了。”边江冲着瘦子吼道。他好不容易找到了瘦子这个证人,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瘦子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车窗:“风!有风!”
田芳赶紧把车窗升起来:“你的病,怕风?”
瘦子艰难地点了点头,依然很痛苦,不停用手挠自己的喉咙。边江见状,赶紧打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瘦子自己拿不住,边江就拿着水往他嘴里倒。
喝了两口水,瘦子终于平静下来。他一把夺过水瓶,大口喝起来,没一会儿一瓶水就喝完了。
“他现在不能说太多话,也不能有情绪波动,还是把他送到家再说吧。”田芳担忧地说。
边江默默点头,没再说话。今晚的一切,给边江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他看向车窗外,夜晚的城市没了白天的喧嚣,却依然霓虹闪烁,可在这繁华背后,又隐藏着多少令人发指的罪恶?边江忽然感到肩上的担子,越发沉重,也越发重要。
一个小时后,他们已经来到了瘦子的公寓。房门是密码锁,瘦子告诉边江密码是4127;输入密码后,门开了,房间里漆黑一片,隐隐有股食物发霉的味道。
三人快速进屋,反锁了房门。
这是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屋内设施倒也齐全,但很乱,一看就是个邋遢单身汉的住所,厨房的灶台上还放着没扔掉的外卖盒子,食物早就馊了。
边江把瘦子扶到沙发上,打开手机,对瘦子身上的伤拍照,这样做是为了给瘦子的伤留下证据。然后他把瘦子带到卫生间,帮他冲洗。
当边江看清瘦子的下半身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